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倚天同人]曲中仁 作者:听者焉知(新浪微博) 文案 文案: 无忌【骄傲】:“世人皆以皮相颜色取人,难道我张无忌除了父母所授的容貌,便不能以自己的本领扬名四海?” 杨逍【温柔】:“女子以夫为天,你终究只属于我一人,无处可逃。” 完结感言:感谢各位的陪伴,感谢你们容忍这个笨拙而又青涩的作者,感谢投雷、留言、打分收藏的各位,有机会微(福)博(利)再见。 内容标签: 武侠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无忌 ┃ 配角:杨逍,俞莲舟,宋青书 ┃ 其它:倚天屠龙记,同人,原著向,大叔控 ==================   ☆、第一章   昆仑地处中原极西万里之外,传说为万山之宗,上有瑶池王母。明教自唐时将总坛迁至此处,已近六百年矣。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昆仑三圣峰数十里外一处小镇,客栈旁空地许多人围着一个衣衫褴褛、长须长发的人大声叫好。那人身边一只小猴,红袍纸冠,腆肚方步向围观众人作揖行礼,随后接过耍猴人的木棍舞了起来,进步披身、安棒定膝、迎转滚身、金鸡独立,隐隐然一套少林棍法,耍到精彩处,围观众人都是一阵叫好,渐渐有人投下赏钱,小猴见了赏钱,飞快地把棍子扔回给耍猴人,险险将要打中耍猴人的脸,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小猴一边捡起赏钱,一边作揖道谢。   众人正看得开心,客栈里头出来几个男女,伸手推开围观人众,粗声呼喝:“耍猴的走开!这里要接待六大派高手,不许喧闹,都散了。”一个女子道:“苏师弟,你看这猴子好生有趣,不如买下来给你家公子小姐解闷?”苏师弟打量了一下小猴子和耍猴人,拊掌道:“好!”扔下十枚铜钱,对耍猴人道:“老头儿,拿着钱快走吧,这里不许再来了。”说着伸手就去牵小猴。小猴见有陌生人来牵,露出尖牙利爪,又咬又挠。苏师弟一时不察,手臂立时被抓出三条血痕,心下大怒,拔剑直斩而下,竟是要把小猴活生生斩成两半。明晃晃的长剑将到近前,小猴儿慌得跳上耍猴人的肩膀吱吱大叫。耍猴人急忙把猴子抱在怀里,不停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大侠女侠,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苏师弟挺剑一拦,道:“收了我的钱,这畜生就得随我处置。想走?没这么容易!”举剑又再向猴儿刺去。耍猴人连忙拾起地上铜钱,双手递到苏师弟面前,赔笑道:“小的奉还大侠财物,这猴儿跟了我五年,我就靠它讨口饭吃,请大侠手下留情。”苏师弟伸手一推耍猴人,便要去夺小猴。这一下将落未落,苏师弟忽然全身麻木,跌倒在地。   前头说话的女子见他突然倒地不起,只道他已受了重伤,惊道:“习之,你怎么了?”苏习之心下大为骇异,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看向她。那女子更是惊讶,拔剑道:“何方妖孽,在我昆仑地头逞凶伤人!师弟师妹,我们一起上!”昆仑众弟子齐声应喏,拔剑出鞘,指向耍猴人。   苏习之手足上的麻木不过片刻便已消解,站起身来道:“詹春师姐,我没事。”詹春见他无碍,惊喜交集,几乎要流下泪来,道:“是这叫花子暗算你的么?”苏习之道:“不知是什么缘故,碰到他我就倒下了,可能是他身上带有什么麻药护身。”詹春细细打量耍猴人,道:“难道他是丐帮弟子?”苏习之道:“管他是什么人,用剑在他身上刺几个窟窿,再有什么花招都使不出。”詹春踌躇道:“只怕不好。六大派在此集结,倘若消息传出,对昆仑名声大有损耗。”苏习之道:“这些愚夫乡民,谁会相信他们的话?”长剑一挺,便往耍猴人身上刺去。那猴儿虽然野性,但忠心护主,眼见主人受胁,呲牙扑向苏习之。苏习之双手急抓,可那猴儿身形灵活,爪牙尖利,他每一下抓扑都落了空,身上脸上被猴儿挠出一条条细细的血痕。昆仑众弟子齐声惊呼,提着长剑,有心上前相助,又怕误伤同门,待醒悟要抓住耍猴人,逼他约束猴儿之时,他早已趁乱逃走了。   入夜,一条黑影躲躲闪闪地潜入客栈,小心翼翼避过各处守卫,每间客房都细细凝听,似在找寻什么。路过一处,听得里面有交谈声传出,立时停步不前,隐在暗处屏息不动。   一把中年儒雅的声音道:“武当诸侠在此,何某怎敢谎言相欺?此事我昆仑弟子亲眼所见,贵派张五侠的公子被魔教大魔头杨逍所掳,不堪受辱,跳下万丈深谷自尽身亡,我夫妇逼退这个大魔头,下崖找寻张公子时,为时已晚。诸位如有不信,可叫敝派弟子前来一问。”另有一男子声音道:“杨逍这个恶贼!害了晓芙,又害了无忌,此仇不报,我殷梨亭枉为人。”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哽咽,旁边有几个男子劝慰道:“此事我们必定要向魔教讨还,六弟不要伤心。”突然一道阴寒的女声响起:“魔教作恶多端,奸[奸]淫掳掠,丧尽天良,今日我六大派就要替天行道,将魔教妖邪一网打尽!”此人虽是女子,豪气却不输寻常男子,其余众人齐声附和。。   门外黑影心神剧震,一时乱了气息。房内众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登时察觉门外有人,提起兵器急奔而出。那黑影连忙闪身退出,但如何是众人之敌?眼见就要被追上了,忽地外头一根长索飞出,无声无息缠在那黑影腰间,一圈一带,已将人卷出墙外。众人眼前一花,仔细看时,已失了敌人影踪。此时房内众人站在院中,冷月清光,把各人的相貌照得清清楚楚,竟是峨嵋掌门灭绝师太、武当五侠和昆仑掌门何氏夫妇。这许多高手同时出动,竟然让一个无名鼠辈从眼前消失,未免有感脸上无光。   灭绝师太看到客栈外黑影挪动,喝道:“谁在鬼鬼祟祟,藏头露尾!”门边黑影哆嗦着走上前来,衣衫褴褛、长须长发,赫然是白日里的耍猴人。那耍猴人哑着声音道:“各位大侠,求求你们把小猴儿还给我!”说着便要跪下磕头。何太冲皱眉道:“这里没有你的猴儿,快走吧,别在这里挡路。”耍猴人哭着道:“各位大侠行行好!今日一位苏大侠说要拿我的猴儿给他家公子小姐解闷,就抢了我的猴儿,我亲眼看着他进的这间客栈,求各位大侠做主!我和我家猴儿相依为命,没有它我也活不了啊!”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殷梨亭走上前扶起耍猴人道:“小兄弟,你先别哭,我们帮你找猴儿。”原来殷梨亭见此人虽然长须长发,但言谈举止之中,显然年纪甚轻。耍猴人被殷梨亭扶着,登时就不哭了,定定地望着殷梨亭,殷梨亭察觉他眼色之中对自己十分亲近,只当他是感激之意,对他微微一笑。   殷梨亭对何太冲道:“铁琴先生,既然这位小兄弟说是贵派的苏兄弟抢了他的猴儿,是非黑白,叫苏兄弟出来一问不就可知?”何太冲无奈,殷梨亭强行为这耍猴人出头,自己亦不好拂了他武当六侠的名头,只得吩咐人把苏习之叫来。   苏习之见耍猴人站在殷梨亭身旁,怒目瞪着自己,心中有气,也圆睁双眼望向他。众人看到苏习之两边脸颊各有几道血痕,知道耍猴人所言不虚,殷梨亭移动半步,挡在耍猴人身前。何太冲双眉一竖,怒道:“丢人现眼的劣徒,还不把这位小兄弟的猴儿交出来!”苏习之跪下磕头,道:“师尊明鉴!今日这耍猴人聚众喧哗,弟子怕他扰了各位前辈的清静,又怜这老人家孤苦,才出钱买下他的猴儿。但那猴儿顽劣不驯,抓伤徒儿后已不知所踪。”   耍猴人放声大哭,道:“他给了十个铜板就把我的猴儿抓走,如今把它弄丢了,让我以后怎么活啊!”何太冲瞪着苏习之道:“劣徒,还不向小兄弟道歉!”苏习之连忙爬起来向耍猴人作揖道:“老人家,对不住,今天是我莽撞,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耍猴人不答,只是顿足抹泪。何太冲取出一大锭纹银递给耍猴人,道:“劣徒无状,毁了你谋生的艺业,这点银两,你先拿去暂渡眼前难关,以后若有所需,再到我昆仑派来。”耍猴人垂手站定,侧目斜视,神色间甚是冷峭。殷梨亭接过银两,塞入耍猴人手中,道:“小兄弟,你拿着这些钱去做点小本生意,不要再耍猴为生,风餐露宿。”   耍猴人跪下向武当众人拜了三拜,哽咽道:“谢谢大侠,大侠对小人恩同再造,小人粉身难报。”转身蹒跚而去。   待众人尽皆离去,暗处走出来一个人,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向着耍猴人的方向追了过去,月光下那人背影纤细,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   少女跟着耍猴人走出小镇,环顾四下无人,几个纵跃跳到耍猴人跟前,一连串的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救我?你是不是他们一伙,要来害明教?”耍猴人哑声道:“姑娘若无要事,便请回吧,此处不是你该来的。”说着举步欲走。少女怒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不许走!”从腰间拔出短剑,往耍猴人下盘刺落。   耍猴人身形不动,伸指在她剑身无锋处一弹,少女拿剑不定,叮当一声,掉落地上,但她变招奇快,右手离剑后,食中两指直取耍猴人双眼,端的狠辣无比。耍猴人依旧伸指一弹,正中她腕间“阳池”穴,少女手臂一麻,登时动弹不得。   少女处变不乱,飞腿踢向耍猴人腰间,耍猴人退步避开,道:“令尊光明左使武功之高,武林少有其匹,姑娘这一招‘双龙夺珠’可真威力不凡。”少女一愣,道:“你认识我爹?你是明教中人?”耍猴人摇头道:“我数年前曾与令尊有一面之缘,那时亦曾见过你,只是你年岁尚小,不记得而已。”   少女见他衣衫破烂、面目污秽,心下颇是怔忡不定,道:“我有位故人,五年前在此身亡,今日是他的死忌,我来祭拜他,却听到何太冲那个奸人污蔑爹爹,还要灭了明教,可是害死他的分明就是昆仑派的人!”耍猴人心下凄然,此时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她父亲照管无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孤身跑了出来,好生让人担忧。当下道:“姑娘还是及早回去吧,此处不宜久留。”少女此时身上麻木已消,拾起地上短剑,道:“我要先去看看他,明早就走。”耍猴人看着少女往山上密林而去,思潮起伏,寒风中伫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转身返回镇内。   二人离去之后,从树上跳下一个白衣人,蹑着少女的踪迹而去。   耍猴人回到镇上,忐忑不安地等在客栈门口。天微亮时,峨嵋灭绝师太率弟子先行,昆仑派暂留小镇接待。过不多久,武当五侠亦与何太冲夫妇拱手作别,偕同第三代弟子共三十二人西行。   耍猴人怕贸然上前,徒增祸患,远远跟在武当诸人身后,风餐露宿,一路向西,自莽莽草原行到茫茫大漠。此一日,武当派遭遇明教烈火旗阵,虽然伤了对方数人,但殷梨亭和莫声谷奋勇追击之下,受伤而返。   耍猴人心性仁慈,忍不住现身出手救治。殷梨亭连声道谢,又道:“我们早知有人跟在后面,却没料到是你?你怎的到大漠来了?”耍猴人垂眸为他处理左臂上的灼烧,道:“我的猴子不见了,我也没地方去,你对我很好,我想跟着你。”殷梨亭道:“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杀坏人,你跟着我们很是危险,快回去吧。”耍猴人道:“我回镇上也逃不过昆仑派大爷的毒手,不如跟着你,我略懂一些医术,不会拖累你们的。”   耍猴人抬起头望着殷梨亭,眼中满满的恳求,殷梨亭心中一软,道:“你跟着我们也可以,但遇到敌人你要自行躲避。”耍猴人极是开心,拉着殷梨亭的手,连声答应。   耍猴人与武当众人相伴行了半月,途中和明教烈火、巨木二旗各交战数次,耍猴人均依言躲避,事后又出手为伤者治疗。武当诸人见他年纪轻轻,医术精妙,都大感惊奇,问及他来历,耍猴人道:“我本是江南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我跟随一位乡下无名医生学医,不过几年,师父师娘就感染天花身亡,我在中原难以存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武当诸侠见他神色间哀伤无限,知他言下无虚,殷梨亭更是痛惜,拉着他手道:“我们的家乡相近,这里的事情完结后我们便送你回家。”耍猴人含泪点头。   到得一线峡,殷梨亭将自己的一套旧衣给予耍猴人,让他把身上衣物换下。耍猴人知道自己污秽难闻,难得他们能容忍这许多日子,接过衣物,称谢而去。   此时夜色全黑,众人点起灯火,埋锅造饭。武当诸侠围坐火前商议各派接应事宜,耍猴人在水边略作梳洗,割短头发,梳了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簪子,插在发髻之中,沉吟半晌,并不剃去胡须,只略作修理。他这么一打扮,便从一个深山野人变作虬髯大汉,耍猴人对自己变化极为满意,裂嘴一笑,对着水中倒影做了几个鬼脸。   耍猴人回到众人身旁,莫声谷奇道:“你今年多大了,怎的留这一把胡子?”耍猴人伸手一捋胡子,笑道:“我刚好二十岁,一直到处流浪,就没有想到要剃须。”宋远桥道:“犬子大不了你几岁,你们以后作个伴也好。”宋远桥之子宋青书对这个医术高明、性格和善的少年本就颇有好感,此时听得父亲吩咐,站起身来道了个好,便把他拉到身旁。俞莲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耍猴人对这冷面二侠着实害怕,恭敬道:“小子曾念慈,见过俞二侠。”俞莲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嗯了一声道:“坐下吧。”曾念慈躬身道谢后坐在宋青书身旁。宋青书低声道:“你别怕,二叔是冷面热心肠,对人很好的。”曾念慈对宋青书回以一笑,以示感激。   各人用了晚餐后商定明日宋远桥父子率武当众人在一线峡接应,俞张殷莫四位分东南西北四方接应各派。待诸侠分派好各项事宜后,曾念慈问道:“那魔教不知犯了什么事,要劳动各位大侠万里西伐?”殷梨亭恨恨的道:“魔教妖人,无恶不作,罪该万死!”曾念慈见此,心下大是伤感,拉着宋青书的衣袖欲言又止。宋远桥叹息道:“曾相公不要见怪,实是师门不幸。”   曾念慈道:“各位大侠,武林中事,小子不太懂,我曾经救过几个武林中大有名气的人物,但他们最后都要将我烹而食之,若非明教的人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莫声谷大声道:“竟有这等恶事,是哪几个大有名气的人物,我去帮你讨个公道。”曾念慈道:“是崆峒圣手伽蓝、华山薛公远他们。”莫声谷想了一下,道:“这倒是个有名号的,但他们都死好几年了,是魔教的人杀得么?”曾念慈低声道:“是我杀的。”莫声谷赞道:“好本领!”殷梨亭劝道:“他们恩将仇报,死有余辜,你不必太过伤心。这些武林败类,死不足惜。”俞莲舟插口问道:“曾相公是六年前在凤阳遇到他们的么?那一年凤阳赤地千里,人相食,实是惨不堪言。”曾念慈心下一惊,但又不敢相欺,硬着头皮答道:“是。”俞莲舟望着他,不再说话,曾念慈被他探究的目光所压,躲在宋青书身后不敢抬头。俞莲舟凝视他半晌,道:“睡吧。”   宋青书见曾念慈被俞莲舟盯得着实害怕,低声道:“你别怕,明天等师叔他们离开了,我带你四处走走,这大漠风光,可是中原没有的。”曾念慈低声回道:“这样只怕不好。”宋青书道:“六大派从四面而来,谅魔教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曾念慈见他兴致高昂,不忍拂他意,点头答应了。      ☆、第二章   次日,各人用了早饭挥手道别,宋青书拉着曾念慈向宋远桥道二人在四周巡视接应,宋远桥应了,吩咐二人多加小心,万事勿要逞强。二人各自应允,带了食水干粮向南而行。   二人均是少年心性,一个山中清苦,一个幼历坎坷,都不曾有多少玩耍嬉戏的机会,此时独自行走在外,都甚觉轻松闲适,虽然大漠比不得中原风物,但兴致不减,也不管什么大敌当前,且行且玩,这般走了几天,行进不足百里。   此日正是当午,忽听蹄声杂沓,有大队人马自南而来,到得近前,约有一百余人,均是身穿白袍,袍角处绣有一展翅黑鹰,显是天鹰教来人。宋曾二人心下大奇,不知江南天鹰教远赴漠北所为何事。   但见当先一人长眉胜雪,眼角下垂,鼻子钩曲,有若鹰嘴,双目灿然生光,武当派对天鹰教殊无好感,眼见对方人多,只得避让。忽听带头之人“咦”了一声,勒马停下,一人打马而出,问道:“二位公子是哪家少年郎,在此何事?”宋曾二人尚未答话,听得身后丈余处有人答道:“这两个人被我们五行旗看中了,天鹰教的各位请回吧!”宋曾二人回身一看,身后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袍上绣有红色火焰,自是魔教中人。二人大吃一惊,这一路走来都不见魔教的身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盯梢了。天鹰教那人道:“二位少年英侠,不如与我等同行,也好解这旅途寂寞。”   曾念慈躲在宋青书身后,心如擂鼓。魔教中那黄衫汉子又道:“怎的?你们天鹰教看人家小公子俊俏要带回江南宠幸?”魔教余下人等尽皆哈哈大笑,宋青书见前狼后虎,心下强自镇定,踏上一步,道:“我们武当派和天鹰教没什么好谈!”天鹰教领头的人“哦”了一声,挥手道:“你们去把两位小兄弟请回来。”说罢,领着众人纵马前行。   天鹰教中三个罗帽直身的老者一并向前,道:“小人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恭请公子!”宋青书手一挥,一道蓝焰冲天而起,对曾念慈道:“你别离我太远,小心那些妖人。”曾念慈点头答应。宋青书踏步上前,道:“天鹰教害死我五师叔,我武当和你们不共戴天!”长剑出鞘,斜刺而出。殷家三仆道一声得罪了,拔刀欺身而上。   殷家三仆出手狠辣,不输一流好手,但宋青书是武当第三代中杰出弟子,自幼受武当诸侠教导,虽然寡不敌众,大落下风,一口长剑仍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   忽听那魔教黄衣汉子叫道:“殷家兄弟,你们不成了,夹了尾巴走罢,老子给你们殿后。”殷无福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颜的,还是你先请。”曾念慈转头一看,见西南方殷梨亭率着一众尼姑和俗家男女奔驰而至,当下大喜道:“宋大哥,救兵来了!”宋青书心神一松,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殷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鲜血长流。   殷梨亭奔到近处,一声清啸,长剑递出,指向殷无禄。殷无禄横刀硬封,刀剑相交,啪的一声,殷无禄的单刀陡然震得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殷无禄吃了一惊,向旁跃开三步。三人眼见敌我悬殊,不再恋战,互相打一个眼色,一言不发,便向北方奔去。   那魔教的黄衫汉子左手一扬,手里已执了一面黄色大旗,其余五人一齐取出黄旗挥舞,虽只六人,但大旗猎猎作响,气势极是威武,缓缓向北退却。众人见那旗阵古怪,都是一呆,不敢追赶。   殷梨亭拉着宋曾二人的手走向那群尼姑和俗家男女,道:“青书,念慈,快拜见峨嵋掌门灭绝师太和众位师伯师叔。”宋青书和曾念慈对望一眼,跪下向灭绝师太行礼。   殷梨亭道:“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叫做青书。这是道上认识的小兄弟,叫做曾念慈。”宋青书、曾念慈又向峨嵋众人行礼,峨嵋众人连称不敢,一一还礼。   峨嵋众人适才见宋青书力斗殷家三仆,招数精奇,而在三名高手围攻之下,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的是名门子弟风范。此时临近一看,但见他轩昂洒脱,心中不禁暗暗喝彩。   殷梨亭道:“青书,咱们走罢。”宋青书道:“适才天鹰教大队人马经过,只怕是援助魔教而去,崆峒派预定今日中午在这一带会齐,但这时候还不到,只怕出了岔子。”殷梨亭脸有忧色,道:“此事甚为可虑。”宋青书道:“殷六叔,不如咱们便和峨嵋派众位前辈同向西行罢。”殷梨亭点头道:“甚好。”   晚间歇宿时,宋青书拉着曾念慈远远避开峨嵋派众人,笑咪咪地道:“你是不是看中峨嵋派的那个小弟子了?”曾念慈脸上一红,道:“你别胡说,我只是看周芷若姑娘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所以多看几眼罢了。”宋青书大笑道:“你还不承认?连人家小姑娘的名字都打听了!魔教的事了结之后,我去求爹爹帮你做媒!”曾念慈被他说得大羞不已,伸手就要打宋青书,宋青书大笑避过。   二人正自玩闹,突然东北角上相隔十余里外,一道黄焰冲天而起。殷梨亭叫道:“崆峒派遇敌,快去救援!青书!念慈!”宋青书、曾念慈急急跑回殷梨亭身边,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奔得近去,听得厮杀声大作。待驰到临近,各人都大吃一惊,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   殷梨亭一面观战一面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也到了。我方三派会斗敌人三旗。青书,咱们也参战吧。”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伺机而动。”曾念慈上前道:“那是天鹰教。”宋青书听他声音发抖,知他心中害怕,伸手握住他右手,只觉他手寒冷如冰,安慰道:“我陪你,不怕。”曾念慈不答,只是望着场中恶斗。   宋青书拉着曾念慈的手,站在高处,指挥峨嵋派分成三路各自辅助一派,不多时,魔教二旗便退下阵来,锐金旗因掌旗使庄铮被杀,宁死不退,灭绝师太恨极魔教,倚天剑出,不留活口。   曾念慈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宋师兄,对不住。”挣开宋青书的手,一跃拦在灭绝师太跟前。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好小子,你是魔教潜伏在六大派的奸细么?”曾念慈道:“我并非明教中人,只是敬重这些前辈、大哥,个个义气干云,慷慨求死,实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盼双方两下罢斗,杯酒言和。”灭绝师太道:“哈哈,凭你这臭小子一言,便要咱们罢斗?你是武林至尊么?”曾念慈道:“是武林至尊便怎样?”灭绝师太道:“你便是有屠龙刀在手,也得先跟我倚天剑决一胜负。当真成了武林中的至尊,那时再来发号施令不迟。”曾念慈听得众人讥笑之声在耳边响个不停,登时面红耳赤,但仍忍不住道:“你为甚么要杀死这许多人?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你杀死了他们,他们家中孩儿便要伶仃孤苦,受人欺辱。你老人家是出家人,请大发慈悲罢。”灭绝师太横着眼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问道:“好小子,我用得着你来教训么?你仗着什么在这儿胡吹大气?你师父是谁?”曾念慈摇头道:“我没有师父。”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好小子,你接得住我三掌,我便放了这些人走路。”   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道:“多谢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曾念慈道:“在下姓曾,名念慈。”吴劲草道:“曾相公,不用跟这老贼尼多说。咱们宁可个个死在老贼尼的手下,何必要她假作宽大。”曾念慈摇头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不容他们再杀一人。”向灭绝师太道:“晚辈愿接师太高招。”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吧!”右手一伸,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曾念慈不敢大意,双掌并推,以两只手掌接她一掌。不料灭绝师太手掌一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之下穿过,波的一响,拍在他的胸前。曾念慈一惊之下,护体神功自然发出,和对方拍来的掌力一挡,就在这两股劲力将触将离的微妙状态之下,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曾念慈一呆,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他立足不定,向后接连摔了两个筋斗,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委顿在地,便似一顿软泥。旁观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忍不住喝采。   灭绝师太击了他一掌,已试出他的内功正大浑厚,和自己所学,颇有相似之处,说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转头对三名女弟子道:“将一干妖人的右臂全都砍了。”曾念慈强压下胸口翻涌的热血,道:“灭绝师太,我——我挨过你一掌,还有——还有两掌。”   灭绝师太朗声:“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汉,那是自己找死,须怪我不得?”右手一起,风声猎猎,直袭曾念慈的胸口。曾念慈身形一侧,意欲避开她的掌力。灭绝师太右臂斜弯急转,那手掌竟从决不可能的弯角里横了过来,拍的一声,已击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束稻草在空中平平的飞了出去,重重摔摔在地下,动也不动,似已毙命。灭绝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本来旁观众人都会忍不住喝采,但各人对曾念慈的侠义心肠均是暗中钦佩,见他惨遇不幸,只有惊呼叹息,竟没一人叫好。   宋青书一颗心突突跳动,他原想过去瞧瞧,但跨了一步,却又缩回。   只见曾念慈背脊一动,挣扎着慢慢坐起,但手肘撑高尺许,突然支持不住,重新跌下。宋青书紧握双手,望着曾念慈,这时天已大明,阳光灿烂,见到他身下极大的一滩鲜血,再忍不住,抢到他身旁,扶起曾念慈,怒道:“为了那些魔头,你连命都不要了!”曾念慈缓缓睁开眼睛,望入宋青书既焦急又心疼的眼神中,低声道:“你——你快退开!”宋青书道:“你如果死了,我就亲手把这些妖人一个个斩断双臂再杀死。”曾念慈低声道:“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宋青书咬着下唇不说话。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视一个维护魔教的少年,伤他之人更是己方首领,如此一来,便是和六大派作对,令武当蒙羞,但不知怎的,自与他相遇,胸中涌起了一股要保护他、照顾他的心情。曾念慈见他关切之情满溢,微笑道:“我死不了。”盘膝坐定,缓引内息,真气流动,顷刻间便遍于四肢百骸。   依照武林中的比武习惯,灭绝师太原可不必等候对方运息疗伤,但她自重身份,自不会在此时乘人之危对一个后辈动手。只是峨嵋派中尖酸刻薄之人便按捺不住,大声呱噪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咱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宋青书直起身来,道:“家父为晚辈授艺之时,常言武功之道以本门师祖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的灭绝前辈。前辈仁侠宽厚,天下共仰,岂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不过是见这小子大胆狂妄,稍作惩戒,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这一番话说来落落大方,既往灭绝师太脸上贴金,又暗扣住灭绝师太不便痛下杀手。   灭绝师太听在耳里,听宋青书推许自己为天下第二,心中极是乐意,张三丰是当世武学中的泰山北斗,人人都是佩服的,她从未存心要盖过这位古今罕见的大宗师。   曾念慈体内真气一加流转,登时精神焕发,把宋青书的话句句听在耳里,心下感激,攀着宋青书的手站起来,贴着他耳朵细声道:“天下第二大煞星么?”嘻嘻笑着推开宋青书,对灭绝师太道:“晚辈舍命陪君子,请前辈发第三掌。”灭绝师太见他只这么盘膝一坐,立时便精神奕奕,暗道:“这小子的内力如此浑厚,当真邪门。”说道:“你只管出手击我,谁叫你挨打,不还手?”   曾念慈和宋青书目光相接,看到他满脸关怀之色,向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得罪了。”灭绝师太见曾念慈眼望他人,神情轻浮,嘴上说得罪,但双手下垂,并不出招,冷冷的道:“不自量力!”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辟辟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不绝,一掌已向曾念慈胸口击去。曾念慈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左掌斜向下按,劲力似聚似散、如发如藏。灭绝师太一掌打出,见他按掌相迎,姿式极是怪异,自己掌中劲力犹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时无影无踪。   灭绝师太脸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曾念慈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旁观众人都大感惊奇,这少年既有奇功能敌灭绝师太,为何要到这时才施展?突然听殷梨亭大声问道:“好一个‘潜龙勿用’!你是谁?为什么会降龙十八掌?”曾念慈脸色登时灰白,道:“我不是丐帮的。”宋青书正想上前挽了他手离开,殷梨亭已奔到近前,伸手一拦,道:“我武当弟子不与魔教同行,青书,我们走。”   曾念慈向宋青书摇了摇头,示意他先随殷梨亭离开,日后再谋相会。宋青书看着曾念慈低头救治锐金旗众,一咬牙,转身离去。吴劲草只觉有几滴热泪,落在手背,抬头一看,曾念慈眼中一泓清泪,心念微动,问道:“曾相公是武当派的?”曾念慈黯然道:“我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吴劲草心下诧异,眼看曾念慈替锐金旗的各人止血裹伤,手法熟练之极,伸指点向各人数处穴道,断臂处血流立时大减,所使的手法,自是令人自愧不如,至于他所点的奇穴,更是人所不知。   直到替最后一人包扎好伤口,锐金旗众人一齐起身向曾念慈行礼道谢,吴劲草道:“五行旗深感曾相公大德,本该恭请曾相公到敝教好生款待,但敝教危难当前,不敢连累曾相公清誉。咱们就此别过,请恕失礼之罪。”   曾念慈还礼道:“诸位大哥都是血性汉子,小子祝诸位击退强敌,渡过难关。”吴劲草抱拳道:“多承曾相公吉言,此事之后,若我等侥幸不死,曾相公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三章   曾念慈目送锐金旗众缓缓向北而行,心中一片混乱。六大派尽倾好手远征光明顶,此战必然极为惨烈,无论哪一方有人损伤都非自己所愿,但自己年轻力微,又能如何劝阻?曾念慈走上一个沙丘坐下来,头顶红日自东向西行过,心中思潮翻涌不定,倘若父母此刻在生,又会如何?幼时小友,如今安否?直到月上中天,仍然决断不下。   大漠天气变幻,午间烈日炎炎,入夜之后朔风阵阵吹来,鹅毛般的雪一片片飘下来。曾念慈内功深厚,不惧寒冷,舒展身体躺在地上,双手叠放脑后,睁眼看灰云飘来移去,眼皮渐重,就要睡过去了。   蓦然,曾念慈上方探出一个大光头,笑眯眯地俯视着他,曾念慈大吃一惊,整个人跳将起来,若非那光头缩得快,二人就要撞上了。那光头活脱脱庙里的弥勒佛,身穿【袈】裟,袒胸露腹,双耳垂肩,满面笑容,乐呵呵地看着曾念慈。曾念慈满腹疑团,这人又胖又大,但轻功绝高,似乎并无多大恶意,否则他跟在自己身后,随便什么时候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说不得。”曾念慈奇道:“为什么说不得?”那人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叫什么名字?”曾念慈道:“我叫曾念慈。”   那人道:“假的。”曾念慈一惊之下,不及细想,右手翻出,五指成钩,直往那人抓去,攻势凌厉之极。那人赞道:“好一招鹰爪擒拿功。”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事,迎风一展,兜头向曾念慈袭来。曾念慈突然间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只大布袋套住,跟着身子悬空,被那人背在肩头。曾念慈伸手去撕那布袋,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上去布纹宛然,似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纹丝不动。   那人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开口说一句话,被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曾念慈道:“我哪儿都不去!你放我下来!”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软软的决不受力。他提起左脚,用力一脚踢出,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   那人笑道:“白天的时候我混在六大派,瞧得清清楚楚,嘿嘿,既与武当派大有渊源,又自言是已死之人,年岁相当的,也只有那一位。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你的好处。”曾念慈身子一震,不过一照面的功夫,自己就被识破本来面目,但料来他所求不过如是,姑且跟他虚于委蛇,再伺机逃脱。曾念慈心下微微冷笑,丝毫不感畏惧,当下闭嘴不言,调运内息,潜藏龟息。   曾念慈呆在袋中,听说不得汇合其余四散人、韦一笑上光明顶,和杨逍争论教主之位,被少林圆真渔翁得利,待圆真表露身份坦承挑拨六大派和明教恩怨,胸中怒气急冲,顷刻间神功大成,龙虎相会,天地交泰,破袋而出。   圆真见他神色不定,只道有机可乘,孰料曾念慈内力纯阳浑厚,刹那间“幻阴指”功力被破,一惊之下,转身便走。   曾念慈稍作耽搁,出得门来已失了圆真身影,但见西厢房的绣帷微微晃动。曾念慈掀帷而入,那圆真早不知去向。此间却是杨逍女儿杨不悔的闺房,曾念慈告知她杨逍在前厅受伤,杨不悔便跑了出去。杨不悔身旁的丫鬟小昭带着曾念慈从杨不悔闺房的床上到得明教秘道,但为圆真诱骗困于前教主阳顶天的遗骸旁,从小昭之请修习明教无上心法乾坤大挪移并凭此脱困。曾念慈立誓为明教洗脱罪名。   二人从秘道脱困回到光明顶上,六大派对明教已成围剿之势。明教天鹰教高层或死或伤,只余之前大漠所见的天鹰教首领独力支撑,听得六大派中人喝骂方知此人竟是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   殷天正终究独力难支,不敌六大派车轮战术,明教天鹰教中自杨逍、殷天正而下至厨工役夫一同念诵明教经文,怜悯众人多忧多患。   曾念慈在六大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眼见两教教众束手任人屠戮,终究于心不忍,挺身而出。曾念慈所学既博且杂,又曾受名家尽心指点,神功既成,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无秘奥之可言,但他胸襟宽博,只求击退强敌,行事间尽力保存对方颜面,凭崆峒七伤拳威压崆峒五老,以少林龙爪手胜过空性大师,各以其本门绝学力压对方。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眼见魔教覆灭在即,却给一个无名少年插手阻挠,向华山派的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鲜于通武功平常,诡计多端,将金蚕蛊毒放出害曾念慈,却被曾念慈用内力逼了出来,反害己身,在地下辗转呼号,吐露出他曾杀害师兄嫁祸明教的秘辛。华山二老为维护门派声誉,施展“两仪刀法”以二打一,败在曾念慈手下,力邀昆仑掌门何太冲夫妇以“两仪剑法”联手攻敌。   昆仑何太冲夫妇应邀下场,班淑娴一回头,突然“咦”的一声,瞪着曾念慈道:“你——你——”原来她和曾念慈分手不过六年,虽然曾念慈在这六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高了,留起了胡子,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但随即想到他遮掩本来面目,显然不愿表露身份,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大进,可喜可贺,还请指教。”曾念慈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妻剑法通神,尚请手下留情。”   何太冲问道:“曾少侠用甚么兵刃?”曾念慈一见到他,旧事翻涌上心头,父母惨死、被逼服毒,倘若不是高人在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尸骨早朽,想到此处,胸头怒气上冲,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二老分站四角,两把弯刀和两柄长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到了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众人见他回旋折梅,神姿飘逸,轻若行云,人人看了都是心头说不出的舒适。   只见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   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曾念慈道:“华山和昆仑派的武艺高明得很,领不领教,都是一般。倒是两派掌门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功夫,却是人所不及。鲜于掌门害死救命恩人的妹妹,武当张五侠的公子不远万里,至昆仑救治何掌门小妾,最终被灌毒酒身亡,二位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话声清亮,朗朗说来,六派人人皆闻。武当诸侠一听此言,惊疑不定,殷梨亭正欲开口询问,猛地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你胡说什么!张无忌那臭小子勾结魔教,大闹三圣谷,被我们擒获,自知难逃罪责,跳崖自杀的。”曾念慈轻掸梅枝,微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多谢西华道长指正。”殷梨亭再忍不住,大声道:“原来我无忌侄儿是被你们昆仑派害死的!”俞莲舟沉声道:“何掌门出手替武当教训舍侄,此番恩德,我们自当回山禀明师尊,再作处置。”西华子方知被曾念慈套了话去,惊愧难当,一瞥眼,只见师傅满脸怒色,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受重责,不禁更是惶恐。   班淑娴心想多说旧事又有何益,分明是曾念慈这小子恼恨昆仑嫁祸魔教才骗自己那个暴躁徒儿说出真相,唯今不如联合华山将他斩于剑下,再将一切推个干净,来个死无对证,当下说道:“曾少侠,进招吧。”一剑便往曾念慈眉心挑来,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曾念慈后心,跟着华山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曾念慈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梅枝格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长剑微转,剑锋对准梅枝削去,曾念慈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当的一响,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过来的一刀。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八道!”狠狠一剑,疾向曾念慈刺去。他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曾念慈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   这两仪刀法和两仪剑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是殊途而同归。四个人越使越是顺手,刀剑配合得严密无比。曾念慈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却不知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阴阳相辅,竟是没丝毫破绽,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个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所生出的压力越来越是沉重。忽听杨逍高声道:“小心脚下!”曾念慈一怔,四人眼见机会绝佳,刀剑齐施,顷刻间就要将曾念慈置于死地。   曾念慈长眉一扬,梅枝在四人刀剑上一带而过,各人只觉掌中一轻,啪啪啪啪四下响声,四柄兵器从中断开,变故陡生,四人都是一惊。曾念慈梅枝颤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华山二老、何氏夫妇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一一撤下兵刃。这“神门穴”是在腕骨锐端之上,被梅枝拂中,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曾念慈本意是窥探华山昆仑正反两仪刀剑联手到底有何玄妙之处,被杨逍一言分神之下,只能强行以内力震断各人刀剑脱困。   殷梨亭大声叫道:“神门十三剑!你是谁?”适才曾念慈施展武当轻功“梯云纵”,姿式圆熟飘逸,武当诸侠已感诧异。此际见他所使剑招精妙绝伦,显然亲承大师謦欬,绝非潜藏偷学可成。   曾念慈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眼望地面不答话。   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天剑,缓步走了出来,道:“七伤拳、龙爪手、梯云纵、降龙掌,纯阳内力、魔教妖法,老尼今日就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武当派中二侠俞莲舟一直注视着曾念慈的动静,大漠中对他身形语音早已生疑,只是众口铄金,不敢确认,直至他屡次施展武当绝技,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入场中,道:“师太,不若让咱们师兄弟五人先行探知这少年的虚实,师太最后必可一战而胜。”   灭绝师太衣袖一拂,说道:“俞二侠请回!老尼倚天剑出手,不能平白无端的插回剑鞘!况且你们大漠同行,哼哼,难保不是有私。”莫声谷忍不住跳出来道:“咱们师兄弟虽然本领微薄,但上承恩师教诲,行事决不敢有违侠义二字。这位小兄弟曾受魔教恩惠,今日以身相报,亦是我辈中人,师太何必赶尽杀绝?”俞莲舟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正邪不分,死不足惜。”横剑当胸,斜斜上指,走向曾念慈身前。明教教众丧生在她这倚天剑下的不计其数,这时未死的教众见她出场,无不目眦欲裂,大声鼓噪起来。灭绝师太冷笑,说道:“吵什么?待我料理了这小子,一个个来收拾你们,嫌死得不够快么?”殷天正知道她这柄倚天剑极是难当,本教许多高手部是未经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断,死于剑底,问道:“曾少侠,你用什么兵刃?”   曾念慈望了一眼掌中梅枝,道:“前辈教训,小子岂敢兵刃相对,我还是以这梅枝领教高招。”明教、天鹰教中人都大吃一惊,俞莲舟更是直皱眉头,怪他过于托大。灭绝师太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莫怪我剑下无情。出招吧!”   曾念慈轻吸一口气,道:“师太,晚辈进招了。”展开轻功,如一溜烟般绕到灭绝师太身后,不待她回身,左一闪,右一趋,正转一圈,反转一圈,偶然梅枝晃动,攻向灭绝师太要害。灭绝师太横剑一封,正要递剑出招,曾念慈早已转得不知去向。峨嵋众人眼见曾念慈一味取巧闪避,不顾武林道义,倾派而出,围追堵截,被曾念慈一一夺过长剑向灭绝师太掷去。   周芷若抢上前举剑攻击,曾念慈步履稍怔,灭绝师太长剑颤动,向曾念慈背心直刺而来。曾念慈听到背后风声,手一伸,夺去周芷若手中长剑,反手掷出,这一下用了九成力,灭绝师太登时气息一窒,不敢举剑撩削,伏地闪避。   曾念慈眼见有机可乘,抢身而出,右手一探,狠狠一掌拍出,灭绝师太一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曾念慈变拍为拿,反手勾处,已将倚天剑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以倚天剑指住灭绝师太喉咙,慢慢的退开两步。   灭绝师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缓缓站直身子。曾念慈倒转剑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贵派宝剑,请你转交尊师。”周芷若迷迷糊糊的接过,退回峨嵋派内。   曾念慈昂然四顾,朗声道:“峨眉有哪一位不服,还请赐教。”灭绝师太神色漠然,收回倚天剑,冷冷的道:“峨眉派今日已然落败,咱们瞧武当派的吧。六大派此行的成败,全仗武当派裁决。”   此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少林、崆峒、昆仑、华山、峨嵋五派的高手均已败在张无忌手下,只余下武当一派尚未跟他交过手,但观武当之意,对此子推崇之至,并不肯下场与他为难。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李煜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五人低声商议了一阵,俞莲舟重又走入场中,道:“敝派已于殷教主手下连输数阵,少林、昆仑、峨眉诸位都未能令这小子退下阵来,想是魔教气数未尽,上天生下这个奇怪少年引导魔教改邪归正。”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不战而屈,枉称侠义。”俞莲舟拱手道:“师太教训的是,只是此子天性纯良,并无大恶,倘能加以教导,归入正道,实乃苍生大幸。敝派斗胆揽此大任,对他规劝从善。”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曾念慈武功高强,胸襟宽博,不论是敌是友,无不暗暗敬仰,有意结交,但武当这样明着抢人,未免有失身份。   曾念慈怔怔地望着俞莲舟,心中惊疑不定。俞莲舟走到他面前,问道:“孩子,你可愿跟我们回武当山。”曾念慈回头向明教、天鹰教中各人望去。俞莲舟道:“你放心,六大派不会再与他们为难。”曾念慈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俞——俞二侠,我有些物事要交还明教,这便跟你走。”俞莲舟点头退开一旁。   曾念慈从怀中取出阳顶天遗书及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走向杨逍跟前,弯身交予杨逍。便在此时,听得刷的一声,有人长剑出鞘,大踏步走过来,骂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却是殷梨亭。他喉头哽住,再骂不下去,长剑递出,便要往杨逍心口刺去。杨逍丝毫不加抵抗,微微一笑,束手待毙。   曾念慈听剑刃风声近在耳边,心中一急,将书信塞入杨逍手中,袖中隐着的短剑滑下,连鞘挥出,将殷梨亭的长剑撞开。这一挥之力强劲之极,殷梨亭的手臂被震得发麻,长剑把握不稳,掉下地来。   杨不悔斜刺里奔过来,挡在杨逍身前,叫道:“休伤我爹爹!”殷梨亭定睛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全身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一模一样是当年纪晓芙的形貌,叫道:“晓芙妹子,你——你——”那少女却是杨不悔,说道:“我姓杨,纪晓芙是我妈妈,她早已死了。”   殷梨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涂!你让开,我今日要替你妈报仇雪恨。”   杨不悔指着灭绝师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杀了这个老贼尼。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贼尼叫我妈来刺死我爹爹,我妈不肯,老贼尼就一掌将我妈打死了。我亲眼瞧见的,无忌哥哥也是亲眼瞧见的。你再不信,不妨问问那老贼尼自己。”殷梨亭回过头去,望着灭绝师太,道:“师太——她说——纪姑娘是——”   灭绝师太嘶哑着嗓子,说道:“不错,这等不知廉耻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杨逍是两厢情愿,宁肯背叛师门,不愿遵奉师命,去刺杀这个淫徒恶贼。殷六侠,为了顾全你的颜面,我始终隐忍不言。哼,这等无耻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于她?”殷梨亭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灭绝师太道:“你问问这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殷梨亭的目光转到杨不悔脸上,泪眼模糊之中,瞧出来活脱便是一个纪晓芙,耳中却听她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叫杨不悔。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后悔。”殷梨亭大叫一声,回过身来,双手掩面,疾冲下山。   宋远桥和俞莲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应,亦不回头,提气急奔,突然间失足摔了一交,但爬起身来,片刻间奔得不见了踪影。他和纪晓芙之事江湖上多有知闻,眼见事隔十余年,他仍是如此伤心,不由得都替他难过。要知以武当六侠殷梨亭的武功,奔跑之际如何会失足摔跌?那自是心神大乱、魂不守舍之故了。   莫声谷叫道“六哥”,便要追出去。宋远桥道:“随他去吧,静静也好。”   曾念慈将短剑置于杨逍跟前,拾起殷梨亭的长剑,默默退开,俞莲舟牵着他手回归武当派中。宋青书迎上来,笑道:“从今而后,你便是我师弟了。”曾念慈躬身行礼,道:“见过宋师兄。”   灭绝师太铁青着脸,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着她向山下走去。   武当派将曾念慈收入囊中,再加峨嵋派这一去,六大派围剿魔教之举登时风流云散,崆峒和华山两派跟着作别,少林昆仑随之各自收取本派死者尸身,联袂离开光明顶。   俞莲舟道:“咱们也走吧。”牵着曾念慈的手下山而去。曾念慈低着头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向杨逍、殷天正等人望去。明教众人正自目送他离去,曾念慈眼光掠过各人衣衫上鲜血淋漓,众首领或坐或卧、动弹不得,心中感伤,上牙咬着下唇,转身随武当众侠远远去了。   诸人下得山来已是天黑,就在距光明顶十余里处歇宿。曾念慈与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各叙别来事由,还没说上两句,有一个白衣男子自光明顶方向行来,衣襟上绣有红色火焰,正是明教中人。那人向武当诸侠抱拳道:“小人光明左使属下天字门门主丁昊,见过宋大侠、俞二侠、张四侠、莫七侠。小人奉杨左使之命,有事求见曾相公。”曾念慈吃了一惊,不知明教之事是否生变,站起来向丁昊望去,见他神色并无异状,这才放心,问道:“ 丁大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丁昊见曾念慈在武当派中好端端的,十分高兴,走上几步,跪拜下去,道:“小人丁昊,拜见曾相公。”曾念慈吓了一跳,连忙还礼。丁昊道:“敝教一切安好,多谢曾相公挂心。杨左使命小人将此物面呈曾相公。”说着解下背后包裹双手奉予曾念慈。   曾念慈稍一迟疑,伸手接过包裹,道:“谢谢你了。”丁昊道:“曾相公大恩大德,我等粉身难报。杨左使说,些微薄物,谨供曾相公东行之用,盼曾相公有缘重临光明顶,好教我等稍尽地主之谊。”宋青书走上前,夹手夺过曾念慈手中包裹,远远的扔了出去,道:“我武当之事,要他魔教来操心!”包裹散开,露出里面的物事,却是两套换洗衣裳,数锭金银,以及那柄已奉还杨逍的短剑。莫声□□:“你家左使就是用这些手段哄女子投怀送抱的?”俞莲舟喝道:“青书,人家一番好意,你岂可如此糟蹋。”宋青书心下委屈,见曾念慈默不作声将包裹重新整束,负在背上,道:“魔教有甚么好东西!杨逍大魔头奸杀纪女侠,逼死师弟,今日算他命大,以后我定不饶他!”   曾念慈道:“宋师兄,纪姑姑是被灭绝师太一掌打死,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杨……杨先生并不知晓。我在昆仑救了何太冲小妾,他非但不感激,还灌我毒酒,若非杨先生就在旁边,我早已粉身碎骨!”宋青书道:“定是那大魔头有所图谋,不然怎会恰好在那等着。”曾念慈摇头道:“不是的,他并不知道我身份来历,只是怜我孤苦,收留养伤,伤好之后派人送我回中原。岂料昆仑派的人埋伏在前,我不愿连累他人,被迫跳崖。”俞莲舟道:“好啊,昆仑派以怨报德,嫁祸于人,下次再遇到昆仑派的人,瞧我怎生对付他们。”   曾念慈拉着俞莲舟衣袖,欲言又止。张松溪道:“你今日大大的还了他昔日恩情,以后还是少与魔教中人来往。”曾念慈轻轻摇了摇俞莲舟的衣袖,一脸祈求。俞莲舟道:“你既然放心不下,那便回去吧。待他们伤好之后,一定要回武当,好让师父见了你喜欢。”张松溪、莫声谷见俞莲舟点头,不便再行劝阻,心下均想:“二哥对他果然厚爱,平时的铁面无私、嫉恶如仇都抵不过小孩儿软语一求。”   张松溪道:“你一切小心在意,事事提防奸恶小人。”曾念慈大喜,连连点头,道:“短则十日长则一月,我就会返回武当。”宋青书道:“爹,诸位师叔,我陪小师弟一起。”宋远桥道:“咱们派别不同,武当弟子不宜久留明教。”宋青书还待再说,宋远桥已转头对曾念慈道:“你今日一战,名扬天下,对明教更是恩重如山。盼你以后多所规劝引导,总当使明教改邪归正,少做些坏事。”曾念慈道:“孩儿遵奉师伯教诲,自当尽力而为。”俞莲舟道:“早点回来。”曾念慈道:“是。”他和宋远桥等人久别重逢,又即分离,十分的依依不舍,心中却又挂念明教、天鹰教之人,两相权衡,唯待他们伤癒之后再返武当请罪。   丁昊见曾念慈获武当诸侠首肯重返光明顶,大喜过望,行礼道:“多谢宋大侠,多谢俞二侠,多谢张四侠,多谢莫七侠。”向宋青书望了一眼,又加上一句:“多谢宋少侠。”宋青书“哼”的一声,对丁昊毫不理会,拉着曾念慈左手,不愿放他离开。曾念慈抱了抱宋青书,道:“宋师兄,你回武当等我,我尽快回来。”   今日一战,明教死伤无数,六大派离去后,每处关隘均重新布防,人数虽然不多,但凛然若不可犯,曾念慈瞧在眼中,暗想明教人材济济,前途不可限量,心下也极为欢喜。   杨逍早得传讯,知晓曾念慈复上山来,正自命僮儿收拾房间。丁昊上前覆命,杨逍道:“你奔波大半夜也累了,有事明日再说。”丁昊退出后,杨逍道:“委屈你暂住我房间,我便在外间。”曾念慈垂目低头,道:“我睡外面就可以了。”杨逍道:“你是明教的大恩人,岂可随意将就。”曾念慈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僮儿送上清粥素菜,杨逍待曾念慈梳洗更衣后一同用过餐食,催促他上床歇息。曾念慈见杨逍脸上黑气笼罩,说话有气无力,略一迟疑,道:“你感觉怎样?我替你治一治伤势。”杨逍苦熬了大半日刺骨之寒的折磨,也不多推辞,由曾念慈运起纯阳内力,逼出体内幻阴指的寒毒。   曾念慈躺在床上,虽然连日劳累,多经变故,然而思潮起伏,无法入眠,耳听外间杨逍鼻息凝重,忍不住下床向杨逍走去。   杨逍所睡之处乃是平日值夜僮儿的小榻,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又兼内伤初愈,气息不定,睡得并不安稳。曾念慈放轻脚步,走到榻前,借着些许微光,细细端详杨逍的相貌。他二人分别不过五年,曾念慈偶得奇遇,武功大进,自病弱孩童长成壮健少年。然而明教近年多经忧患,兼之独自抚养爱女,操心劳碌,鬓边白发微生,唇边皱纹更深。曾念慈牵着杨逍衣袖,坐在地上,回首前尘,感慨无限。   次日杨逍醒来,便见曾念慈伏在手边睡得安然,暗自讶异,俯身便要抱他回房。曾念慈被杨逍一碰便即醒转,睁眼时杨逍脸庞近在眼前,登时吓得呆了。杨逍手下一顿,仍是将他抱了起来,察觉曾念慈身子发抖,皱眉道:“以你此刻之能,还需怕什么?”曾念慈紧紧闭住双眼,假装熟睡。杨逍将曾念慈放在床上,转头之际,右颊正好贴在曾念慈唇上,被曾念慈的胡子扎了一脸。杨逍怔了一怔,伸手拉下曾念慈黏着的虬髯,又替他盖上棉被,道:“时辰尚早,你再多睡一会。”曾念慈不言不动,直听得杨逍脚步声渐远,才轻声嘟囔:“我才不怕你。”   明教经此一役,各人心中都明白以往自相残杀、以致召来外侮的不该,教中众人救死扶伤,忙碌不堪。众首脑均已知悉曾念慈重回光明顶,是以看到杨逍内伤尽去,也不讶异。众人围坐一桌,谁也不提旧怨,只言以后齐心同德,群策群力。   杨逍取出曾念慈从秘道中带出来的阳顶天遗书,众人传阅,尽皆慨叹阳教主一世神勇,竟因夫妇之情走火归天,倘若早日见此遗书,何致有今日之难?彭莹玉道:“这成昆虽是阳夫人的师兄、谢狮王的师父,可是咱们都未能见他一面,可见此人心计之工。原来数十年前,他便处心积虑的要摧毁本教。”周颠道:“杨左使,殷白眉,韦蝠王,你们都堕入他的道儿而不觉,也可算得无能。”杨逍脸上一红,道:“总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恶贼终究命丧野王兄的掌底。”烈火旗掌旗使辛然恨恨的道:“成昆这恶贼作了这么大的孽,倒给他死得太便宜了。”   众人议论了一会,殷天正缓缓说道:“谢三弟虽然有勇有谋,但脾气暴躁,恐怕终究……”这一句话虽然没说完,但未竟之意,大家都是明白的。杨逍、韦一笑、五散人在议事厅亲耳听成昆叙忆旧事,谢逊行事愤激,数十年来与武林各派结下无数仇敌,倘若由他出任教主,明教势必重陷苦战,和四方冤家打个落花流水,仇怨越结越深。   杨逍道:“阳教主遗言写于数十余年前,其时世局与现今大为不同,咱们未必不能有更好的方法。”周颠哈哈大笑,道:“难不成杨左使要自任为教主?你这个人虽然不大好,但当了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的好。”杨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当教主?不过江湖人尽皆知,金毛狮王有一义子,出生名门,当为我等良主。”殷天正道:“杨左使所言,可是我外孙无忌孩儿?可惜他早已不知去向,我经年多方打探,仍然音讯全无。”说不得抢着道:“张五侠义肝烈胆,家学渊源,料来张公子必然不凡,一定吉人天相。”殷天正黯然道:“但愿如此。”      ☆、第五章   突然间格格声响,却是韦一笑牙关互击,不住寒颤。说不得一碰他身子,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韦一笑练功时走火,伤了经脉,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抑制寒毒,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他前晚连受圆真两下“幻阴指”,无法抵受,如今全身血液几将凝结成冰,再不加救治,必然重伤身死。   杨逍抢上前,伸出右手,贴在韦一笑后心的“灵台穴”中,运起真气,助他抵御寒毒。杨逍内功深厚,本较韦一笑为高,只他新伤初愈,内力不纯,所余功力不过平时六七成,内力相接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堪堪抵受不住,忙运内力抗御。   脚步声响,内堂一人奔了出来,叫道:“爹,你怎么了?”却是杨不悔。杨逍喘息道:“去我房中……”只说得这几个字,突然胸口一凉,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冻结成冰,原来他一开口说话,真气稍泄,便即抵挡不住韦一笑体内传来寒气。杨不悔急道:“爹,你——你受了伤么?”说不得心思急转,道:“杨姑娘,你去杨左使房中请曾念慈曾相公过来,方可解这困局。”杨不悔迟疑道:“曾念慈?他是谁?他怎会在我爹房中?”说不得道:“便是昨日力护明教,救了我等性命,又被武当带走的那位公子。”杨不悔叫道:“啊,无忌哥哥回来了!爹,你等我!”殷天正听杨不悔叫出无忌的名字,疑窦丛生。厅中众人均有伤在身,无法提运内力,纷纷围拢在杨韦二人身边,心中焦急,全无办法,只能盼杨不悔及时赶到。   盏茶时间,杨不悔拖着一人冲进厅中,气喘吁吁地道:“无忌哥哥,快救我爹!”明教群豪见来人约摸十八九岁年纪,下巴尖尖,眉弯鼻挺,散发赤足,衣衫零乱,狼狈之极。   那人正是被撕下虬髯的曾念慈,杨逍走后,他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杨不悔闯进房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跑,他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就暴露在殷天正等人面前。曾念慈心下又慌又乱,但一眼看出杨逍与韦一笑困境,强摄心神,快步走到二人跟前,伸手搭在杨逍肩上,体内纯阳真气从手掌上源源传去。杨逍本来被韦一笑的阴寒之气逼得几欲冻僵,得曾念慈真气一冲,身上渐渐暖和。   曾念慈手一拉,将杨逍韦一笑二人分开,接替了杨逍的位子。他内力强劲浑厚,韦一笑但觉一片滚水周流四肢百骸,头顶如蒸笼般不绝有丝丝白气冒出,半个时辰光景,不但所中的幻阴指寒毒被尽数驱除,就连从前积下的阴寒之气也消了大半。曾念慈收功退至一旁,候韦一笑自行练气运功,纯熟内力。杨逍命人取了衣服鞋履,一俟曾念慈退下就有僮儿请他至内室整饰仪容。   曾念慈梳洗毕走出厅中,杨不悔戴着一丛虬髯冲到曾念慈面前,粗声道:“在下曾念慈,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曾念慈一怔,拱手道:“曾大侠威名远扬,小子贱名,不足挂齿。”杨不悔摸着颌下胡须,点头道:“算你识相。”杨逍喝道:“不悔,不许胡闹!”杨不悔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撕下虬髯,躲在曾念慈身后朝杨逍做了个鬼脸。   韦一笑起身向曾念慈作辑道谢,曾念慈连忙还礼,道:“晚辈贪睡,误了前辈伤势,还请见谅。”又向五散人道:“诸位同中幻阴指寒毒,晚辈不自量力,一并为诸位疗伤。”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变,但明教诸人和他分别不久,一听声音,立即认出他来,见他本来面貌竟然如此年轻俊美,心下暗自惊疑。   殷天正虽然早有猜测,见到曾念慈卸去伪装,更是思潮起伏,难以平静,怔怔地望着曾念慈为五散人驱除寒毒,又与五行旗洪水旗掌旗使唐洋约定,同往探视受伤的明教弟子,再也忍不住,颤声问道:“无忌,是你么?”   曾念慈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仔细的瞧向殷天正,见他年纪虽老,却精神矍铄,双目灿然生光,瞧向自己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慈和温柔,心中大动,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强忍住冲上前去抱住殷天正的念头,伏地下拜,哽咽道:“孩儿张无忌,叩见外公,孩儿任性胡闹,还请恕欺瞒之罪。”殷天正惊喜交集,热泪盈眶,连忙伸手扶起,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果然是我好外孙,是我女儿素素的好儿子。”   无忌在大漠上初见殷天正,心情已然激荡之至,光明顶上联手抗敌,时间紧迫,未能相认,直至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殷天正,泪水潸然而下。殷天正紧紧搂住无忌,哈哈笑道:“大漠中我瞧你背影像极素素,所以遣野王上前询问,没料到果然是我的好外孙。”无忌愧道:“孩儿担心身份外露会有无穷祸患,因此不敢与舅舅相认,还请外公原宥。”殷天正笑道:“光明顶一战,你名扬江湖,大家都知道,我白眉鹰王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外孙!”无忌脸上一红,道:“怎的不见舅舅?”殷天正道:“野王和圆真那个奸贼比掌受了点伤,至今昏迷未醒。”无忌道:“啊!舅舅伤得怎样?我去看看。”殷天正笑咪咪地道:“没事,臭小子办事不力,让他多受点苦也是应该。”拉着无忌的手,上下左右瞧个不停,笑得合不拢嘴,道:“张翠山那小子拐了我女儿,还给我一个聪明乖巧的好外孙,你之前为什么要扮成那副丑样子?”无忌道:“义父说我长相不好,回中原前吩咐我长大后万万不可将相貌展露人前。”殷天正心下明白,无忌长相太过俊美,谢逊怕他成人后入世或会多遭灾危,是以叮嘱他掩盖自身相貌以避人耳目,暗叹谢逊对待无忌实是一片苦心,当下道:“既然如此,你还是按谢三弟所说去做吧。”无忌点了点头,道:“是。”   殷天正牵着无忌的手,重新为他引见杨逍、韦一笑、五散人、五行旗各掌旗使,无忌以晚辈礼,跪下磕头,众人连称不敢,一一还礼,心下均想:“殷白眉这回真是开心坏了。”说不得笑道:“布袋和尚我早说了,张公子一定能与鹰王重聚,出家人不打诳语。”殷天正笑道:“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用那么不光彩的手段,把无忌孩儿掳上光明顶?”   彭莹玉道:“恭喜张大侠和鹰王至亲相认,适才杨左使的提议或有可成,明教中兴可期。”周颠大声道:“什么或有可成,我周颠看是绝对能成!张大侠武功高,人又好,我只服他一个。谁要是不服,先和我大战三百回合!”看无忌接过不悔手上的虬髯放入怀中,二人并肩而立,低声细语,忍不住道:“杨左使,令爱本来也算得是个美女,但和咱们教主一比,相形之下,那就比下去啦。倘若日后嫁给教主,可就抬不起头来了,哈哈,哈哈。”   无忌抬头愕然道:“什么教主?贵教推选出新教主了?”殷天正笑道:“无忌,你对明教有存亡继绝的大恩,熟习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神功,明教教主的重任,除了你来承当之外,那里还有旁人?”无忌遽然一惊,急道:“此事万万不可!阳教主遗命我义父金毛狮王暂摄教主之位,小子定然竭尽全力,同诸位迎归义父回返中原的。”彭莹玉道:“大海茫茫,吉凶难定。谢狮王是你义父,犹似亲父一般,自来子继父职,谢狮王既不在此,便请你依据阳教主遗言,暂摄教主尊位。”众人齐道:“此言最是。”   无忌脸色一变,道:“无忌离开武当之时,曾受太师父严命,宁可身死,也不得加入明教,诸位若再相逼,我唯有立刻下山,自此江湖再不相见。”殷天正开口还要再劝。杨逍一使眼色,插口道:“既然张大侠心意坚决,咱们也不好再多强求。敝教受伤者众,斗胆请张大侠妙手医治。”无忌道:“此乃份所当为,不敢推辞。诸位都是我的长辈,再称‘大侠’什么,晚辈可不敢答应了。”殷天正道:“无忌孩儿,你莫要为难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无人敢直呼你的名字。”无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说话。众人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无忌看似文秀,实则心志坚定,倘若逼急了,他一怒下山而去,那可不妙。   正没做理会处,唐洋走上前几步,道:“张公子,伤者都在偏殿,请随我来。”无忌忧心殷野王,望着殷天正,听他示下。殷天正道:“无妨的,去吧。”无忌道:“外公,我晚点去看舅舅,你不用担心。”向唐洋道:“请唐大哥前头引路。”   途中无忌挂上虬髯,遮挡住本来相貌,他此刻方巾青衫,俨然是个浊世佳公子,粘上这一丛粗豪胡须,着实不伦不类。无忌抓了抓头发,微感苦恼,侧目见旁边的唐洋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只管前行带路,叹了口气。   无忌医术得自“蝶谷医仙”胡青牛教授,幽居深山数年间除了练武驱毒,便是潜心医理,当世而言,再无人可出其右,兼之光明顶数百年经营,所藏药材无一不是珍品,不过数日之间,各人伤势尽去。   无忌重向殷天正提及下山之事,殷天正推说各人伤势虽已见好,但并未痊可,既无要事,不如多待些时日,以免伤势反复,致终身之憾。   无忌对外公之言不敢不从,只得勉强留在光明顶上,对众首领日夜宣讲明教教义苦恼之极,平日只有闭门读书,轻易不现于人前。   此晚,四面尖锐的哨子声远远从山下传来,正是光明顶有警的讯号。明教众首领聚于议事厅中,听五行旗负责守卫的掌旗副使通报警情。来犯的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三江帮、五凤刀之流的么魔小丑,仅有丐帮一个稍为棘手,其余众人殊无可虑。料来是想趁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际,拾取渔人之利。焉知明教众人伤势早癒,心中憋着一口怨气无处发泄,这些人上光明顶来乘火打劫,直如羊入狼群,无一得幸。   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号呼之声,厅中众首领无不血为之热,恨不得冲出去尽迁来敌。杨逍缓缓说道:“敌人来犯本教,若要善罢,也是不能。但今日之事,非比往常,我等绝不能逞一时之快,大肆杀戮。”周颠怒道:“敌人都杀到门口,你还要我们不动手,干脆咱们都被杀光你就开心了!”彭莹玉劝道:“周颠,杨左使这样也是为咱们着想。张大侠不肯出任教主,不过是因为咱们恶名在外,倘若此次咱们能向他表明心意,从此去恶扬善,行侠仗义。殷法王再从旁劝说一二,何愁不能打开僵局?”铁冠道人张中道:“人什么时候不能杀,此刻当以大事为先。”周颠一想不错,也便道:“好,我这次就听姓杨的,但只是看在教主的份上,倘若教主还是这样婆婆妈妈推三阻四,我就将那些臭乞丐一个个烧成叫化鸡。”说着,提起大刀,和五行旗诸人一同出门迎敌去了。韦一笑、冷谦、彭莹玉、说不得、铁冠道人张中也随之而去。   杨逍道:“鹰王,我们一起去后山看看,免得有无知鼠辈惊扰了张公子。”殷天正道:“好,我命天鹰教的人协守后山,杨左使不介意吧?”杨逍道:“小弟求之不得,鹰王和张公子骨肉至亲,本就无分彼此。”殷天正叹道:“无忌恁地倔强,说上两句,就不肯见人了。”杨逍道:“张公子受武当恩惠极深,张真人的话对他便是天经地义,这次咱们这么多人一起求他,想来他总不会不答应。”殷天正道:“我这外公无能啊,让他在外吃了这么多苦。杨左使,你这未来岳父大人也不帮着劝一劝。”杨逍苦笑道:“小女蒲柳之姿,如何能入张公子法眼?不过是他二人自小相识,较他人亲厚些罢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无忌房前。殷天正道:“无忌知晓这以前是阳教主居所么?听说他并不怎么喜欢这里。”杨逍道:“以张公子聪慧,不说也是猜到的。”抬头一望,房内黑沉沉的,并无灯火,似是无人在房。殷天正上前敲门,等了半晌,仍是静悄悄的绝无动静。杨逍道:“走吧,张公子似柔实刚,若要请他肯承教主尊位,咱们终是要冒犯一次的。”   殷天正跟着杨逍到杨不悔闺房之外,只见院中灯火通明,无忌正背对门口看杨不悔练剑,殷天正伸手一拉要直入院中的杨逍,示意暂时在旁静观。   杨不悔一套剑罢,无忌道:“这剑法倒是好看,但你练得有一点儿不对,这一招偏左半尺,便能正中胸口,这一招稍迟片刻,便能刺中左臂。”取过杨不悔的剑鞘,随手比划,所使剑法,与杨不悔适才所练差相仿佛,但细微处更为奇诡,往往从不可能处刺出,招式圆滑纯熟,便似毕生研习一般。   杨不悔看无忌演示,挥剑跟随,但剑招无论如何不能做到,试了几次,还是不成,怒道:“这样子怎么可能做到!”无忌道:“为何不可?”说着,又举剑鞘再试。杨不悔大声道:“爹爹教我的便是这样了,分明是你练错了!”无忌道:“如果他用这破绽百出的剑法和我比试,我十招,不,三招就可以把他打趴!”杨不悔小嘴一撇,道:“也不知是谁,远远见到我爹,就像只兔子似的躲起来。”   无忌神色黯然,坐在石凳上低头不语。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这么急着要走,是为什么?”无忌道:“大家伤势都已无大碍,我留在光明顶上多有不便。”杨不悔道:“可大家都把你当教主了,你这一走,非把他们气死不可。”无忌摇头道:“我决不会做这明教教主的。”   杨不悔道:“我知道,你生爹爹的气,你匆促离开坐忘峰就是因为和他吵架了,对不对?你现在是在恼他没上昆仑给你报仇,对不对?”无忌道:“我又没死,他报什么仇?何况我是武当弟子,他是明教首领,本就毫不相干。”杨不悔道:“那你们是真的吵架了?”无忌道:“杨伯伯是前辈高人,平素有意提点,做晚辈的,自当恭聆教诲,岂敢与之争论?”   杨不悔道:“你就骗我小孩子。”无忌道:“你怎么会是小孩子呢?我的不悔妹妹长成大姑娘了。只是——”说到这里,踌躇了一下,才又接道:”我听说明教中人都是吃人肉的,你爹最近看我的眼神可奇怪了。”杨不悔大声道:“才不是!我就不吃人肉,我也从没见爹爹吃过!”无忌道:“你还不是明教弟子,自是不吃,你爹瞒着你,你还能见着?青翼蝠王吸人鲜血,人所共见,连我义父,也曾亲口承认。”杨不悔惊道:“真的?那你快点下山,不要被他们害了。”无忌点了点头,道:“我走了之后,你要一切小心。”   杨不悔低头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无忌哥哥,你会回武当山么?”无忌道:“会的,我要先去武当山看太师父,再出海接义父,或许,会一直陪义父在海外终老。”杨不悔低声道:“无忌哥哥,你说我爹爹和妈妈是不是对不起殷……殷……六侠?”无忌道:“这些过去的事,那也不用说了。”杨不悔道:“那天——殷六侠要杀我爹,我越想越觉爹爹和妈妈对他不起,越想越觉得他可怜。”无忌低声道:“只怕比起殷六叔,杨伯伯这般的男子更容易令女子倾倒,此事须也怪他不得。”   杨不悔道:“我——我想去看看他,但爹爹一定不允许——”无忌长眉一扬,道:“我能把你带上昆仑,自也能把你带去武当。”杨不悔道:“可是爹爹一定大大生气的。”无忌傲然道:“我才不怕他呢。”杨不悔按着无忌的手背,欢喜之极,道:“真的?”无忌道:“我们下了光明顶,先去昆仑派把何太冲打一顿,再去华山崆峒大闹一场,你说好不好?”杨不悔拍手道:“好啊,一定要把何太冲那个老家伙打成猪头。”二人想起当日携手西行的情景,两小相依为命,缅怀旧事,当真是恍若隔世。      ☆、第六章   杨逍轻咳两声,放重脚步,走入院中。杨不悔见杨逍进来,惊道:“爹,你怎么来了?”无忌站在杨不悔跟前,道:“外公,杨伯伯,我听山下喧嚣无比,可是有敌来袭?”杨逍道:“是有几个不知死活小毛贼来光明顶撒野火,张公子请宽心,我等尽可应付得了。”殷天正道:“无忌孩儿,你安心和杨姑娘在这,我已经吩咐野王带人守在后山,看谁敢来触这霉头。”   说话间,殷野王带着一个二十五六岁长相威武的青年男子进来,道:“无忌,这是我长子阿寻,你们多亲近亲近。”殷天正道:“野王你这臭小子,将阿寻带来做什么?”无忌道:“我正该和寻表哥多亲近的,外公,舅舅,你们放心吧。”殷天正瞪了殷野王一眼,道:“还不出去!”又对无忌道:“无忌孩儿,我和杨左使到前山观战,你不用理会其他人。杨左使已经吩咐大家少作杀戮,以承你意。”无忌一怔,望向杨逍,低声道:“谢谢你。”杨逍心道:“你以后不恨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一仗直酣斗大半夜,明教折损了数十名好手,斩杀一百多个悍勇顽抗之徒,丐帮、巫山帮、海沙派、神拳门、三江帮、五凤刀等十余个大小帮会中的好手死伤大半,余下的眼见敌人大集,均无斗志,纷纷抛下兵刃投降。   殷天正吩咐人前去传唤殷野王撤去防卫,却见殷野王拎着殷寻怒气冲冲而来。殷天正皱眉道:“做什么?教训儿子回家关起门再教训。”殷野王急道:“爹,无忌和杨姑娘都不见了!阿寻竟然毫不知觉!”殷天正笑着对杨逍道:“少年人行事莽撞,无忌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杨左使不要见怪。”殷野王道:“爹,房内有打斗痕迹,窗户桌椅也有损坏,他们必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才离去的。”明教众首脑都是一惊,连忙分派属下前去寻找。   殷天正怒道:“我不是命你们严密防守的么?竟然让敌人潜入,无忌有丁点损伤我都不饶你!”殷寻道:“爷爷,或许他们只是躲起来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您又何必担心呢?”殷天正提脚踢翻殷寻,道:“胡说八道!无忌岂是这样的人!”殷寻道:“那样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爷爷你为什么一味偏袒他。”   殷天正气得浑身发抖,提起手掌,重重的在殷寻脸上打了一下,殷寻半边脸颊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殷野王心疼之极,叫了声“爹”,也不敢上前劝阻。殷天正道:“看你教的好儿子!别的没学会,骄横善妒!无忌长得一副好相貌,无知之辈乱加指责也就罢了,身为兄长,竟然也如此心胸狭窄!回去给我好好反思!倘若无忌出了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殷寻捂着半边脸,气愤愤地道:“爷爷和爹都赞他武功高,几个小毛贼又能奈何得了他!”   正自争吵不下间,杨不悔满头满脸的泥沙细石,急驰而来,明教众人见了连忙迎上前去。杨逍道:“不悔,怎地只有你一个,张公子呢?”杨不悔见到杨逍,纵身就扑入他怀中,叫道:“爹,有鬼!这里有鬼!”杨逍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别怕,别怕,不会有鬼的。谁在装神弄鬼吓你,爹爹一定不饶他!”杨不悔身子兀自瑟瑟发抖,道:“是那个和尚!他阴魂不散,还在光明顶!”杨逍皱眉道:“什么和尚,少林派自持身份,决不会重来寻仇,你看到的是谁?”杨不悔道:“是圆真!我和无忌哥哥见到圆真!我们一路追下秘道,无忌哥哥让我回来告知你们!”群豪不约而同“咦”的一声,周颠大声道:“那个奸贼不是死在殷野王手下了?”杨不悔听到这话,紧紧抱住杨逍,吓得几乎哭出声来。殷天正道:“圆真和野王交手,尸横就地,人所共见,又怎会死而复生?”彭莹玉道:“圆真此人极攻心计,眼见事败,诈死逃脱,亦未可知。”   杨逍道:“圆真这个奸贼,趁乱溜走,又联合丐帮这班乌合之众乘火打劫,此事绝不能忍。丁门主,传我命令,将来犯之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丁昊领命而去。   杨不悔大惊,道:“爹爹你这样做,不怕无忌哥哥生气?”杨逍长眉一轩,道:“成昆阴险毒辣,不将他的党羽尽歼,如何对得起我明教死伤之众?张公子倘若责怪,我一力承担便是。”杨不悔心下焦急不已,但又不敢表露,正没作理会处,杨逍已吩咐地字门门主扶杨不悔到自己房中静休,暂时勿要回原来住处,并令人寸步不离杨不悔左后,以免坏人乘空而入。   彭莹玉看着杨不悔几乎要哭出来,笑道:“小姑娘一番好意,却被老父坏了,这下可不好办。”   铁冠道人张中道:“莫非此事另有隐情?”周颠道:“有什么隐情?既然要杀敌护教,怎能少得了我周颠!”彭莹玉拦着提刀要走的周颠,道:“杨左使那话只是吓吓小姑娘,你怎的就当真了。”殷天正奇道:“难道成昆之事是假的?”   彭莹玉道:“贫僧愚见,成昆确然未死,要故技重施,再犯明教。先是指使这群乌合之众从正门攻打,自己则从秘道潜入后山生事,遇上张大侠,自然不是敌手,匆忙间又从秘道逃走。张大侠想乘此机会,带杨姑娘一同下山,杨姑娘呢,又怕老父挂心,特意返回告知。岂料杨左使慧眼如炬,放出狠话,又将人扣下,坏了张大侠的意图。”殷寻插口道:“我就说他二人躲起来干见不得人的事,爷爷你还不信。”殷天正尴尬之至,怒道:“长辈说话,怎到你插嘴!”说不得笑道:“少年风流,那也算不得罪过,对么,杨左使?”杨逍不理说不得,双眼瞪看殷寻,道:“张公子谦和知礼,你若再口出污言,莫怪我不客气!”殷寻被杨逍犹如冷电般的眼神一扫,心胆俱寒,不敢回一句嘴。   彭莹玉劝道:“此举定然惹怒张大侠,咱们得想个法子应对才是。”杨逍道:“张公子既然与不悔有约,必定不会远离,他只要现身,我自会尽力挽留。大家辛苦了一晚,都回去休息吧。”周颠叫道:“明教的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这阴阳怪气的,把教主气跑了,我们上哪去找!”杨逍双眉上扬,道:“杨逍行事如何,不用你多嘴置疑。”周颠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明教没有教主,便以你光明左使为尊。哼哼,只是大家都没当你光明左使者是什么东西!”杨逍冷冷的道:“杨某些微末事,岂敢劳动周先生大驾?周先生这颠倒挪移乾坤的功力,只怕张公子也得甘败下风。”周颠圆睁双眼,呼的一掌,便向杨逍头顶拍落。彭莹玉伸手挡开周颠那一掌,说不得连忙拉开周颠,道:“大家教中兄弟,理当同心协力,何必意气相争,重蹈覆辙。”周颠眼放异光,挣开说不得,又一掌击向杨逍胸口。   杨逍垂手站着,眼望门口,竟然不运功抵抗。周颠心中大喜,内力运转,立定主意要将这生平大敌毙于掌下。   蓦地,杨逍道:“张公子,你回来了?”周颠一惊,抬头望去,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太阳自他身后升起,阳光低低地挨着他脚边,摇摇晃晃地照入厅中。周颠深知无忌恼恨杀戮,急忙收回手劲,但他出手便存了杀心,这一掌竟是出了十成力。这十成力道刚向外吐,急忙硬生生的收回,等于以十成掌力回击自身,这一下假若中实了,非叫他筋断骨折,委瘫在地。杨逍虽和周颠有隙,但念在同教之谊,究不愿就此伤他性命,身形一侧,左臂略长,左掌已经黏在周颠背心,运功与他一同抵御掌力。   门口那人闪身到二人跟前,伸手与周颠手掌相击,动念间便消去了周颠的回击之力。   周颠好不容易站定,急急忙忙分辩道:“教主,我没有和杨逍那臭小子动手!我们……我们只是切磋武艺。”   来人正是无忌,他衣襟袖口下沾了不少尘土,听到周颠的辩解,稍敛愠意,道:“周先生如此称呼,侄儿实在不敢答应。侄儿来得不是时候,坏了大家的兴致,真是对不住。”   殷天正上前拉着无忌的手,道:“无忌孩儿,你没事吧?圆真那贼秃呢?”无忌道:“孩儿无能,把他跟丢了。”殷天正道:“你没事就好,咱们一定加强防守,不能让这奸贼再次趁虚而入。”无忌道:“外公,此间事已了,我想今天就下山。”明教群豪大吃一惊,连声挽留。无忌道:“我去意已决,诸位无需多言。”   殷天正紧紧握住无忌的手,道:“自从素素回中原之后,我便一直盼着你们,一直等到现在,你好不容易到了我身边,却一心想要离开。就算外公亲不过你太师父,也不该这样天渊之别。”无忌大是惭愧,他心肠本软,这时更加抵受不住外公如此的难过,几乎便欲冲口而出:“我听你的话便是。”但这念头一瞬即逝,立即把持住心神,轻轻摇晃着殷天正的手,道:“外公,我先回武当见过太师父,再到江南向你请安,好不好?”无忌这话的口吻全然是少年的娇憨,明教众首领听得心旌神摇,都恨不得替殷天正应承下来。   殷天正尚未答话,突然门外脚步声急,却是丁昊。丁昊神色自若,微微躬身,禀道:“张大侠,杨左使,殷法王,韦蝠王,此次丐帮、三江帮、巫山帮、海沙派、鄱阳帮、巨鲸帮、神拳门、五凤刀、断魂枪等帮会来犯本教之人,除三百余人勇悍不服之外,余下一千五百四十三人已悉数成擒,听候发落。”   无忌一怔,道:“丁大哥,你说什么?”杨逍道:“张公子明鉴,圆真此人奸狡成性,来犯之人想必潜伏有他的党羽,待查明他们与圆真并无关连,自会放他们下山。”无忌知晓杨逍此话不过随口敷衍,明教与中原各派积年仇怨,这千多人落入他们手中,只怕不多时便献祭明尊。他若执意救人,明教上下自是无人能挡,但此举必然大伤和气,更难心安。无忌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张无忌年轻力微,只身一人,强行出头说和,徒然惹人笑话,不如归去。”躬身一揖,转身便走。   彭莹玉听无忌语意消沉,感慨伤怀,上前道:“张公子,我等并非残忍嗜杀之徒,本教教义原是去恶行善,只是多遭逼害,教众为图生存,行事难免诡秘。前教主突然暴毙,致教规废弛,然而人心思主,均是盼着振作奋发,光大于世。请张公子怜惜世人苦难,不吝自身清名。”无忌听他言语恳切,心中难过更甚,双眼从左至右缓缓的扫过一遍,各人与他眼神相接,无不是热切期盼,更是愁肠百结,凄然道:“明教如今危难已除,明教中有这许多英雄豪杰,小子年轻识浅,何敢居长?”   周颠大声道:“教主,咱们为了这教主之位,闹得四分五裂,好容易个个都服了你,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彭莹玉道:“张公子,倘若你不肯担此重任,明教又回到了自相残杀、大起内哄的老路上,难道到那时又来求你搭救?况且圆真潜伏暗处,武当之恨,狮王之冤,您就不再追究?”   无忌闭着眼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睁开眼来时,心思已定,朗声道:“既然各位前辈如此见爱,小子张无忌,暂摄明教教主职位。”众人齐声欢呼,拜倒行礼,喜悦之情,见于颜色,殷天正、殷野王虽是尊亲,亦无例外。须知明教自前教主阳顶天暴毙,统率无人,一个威震江湖的大教竟闹得自相残杀、四分五裂。脱教远去者有之,置身事外者有之,自立门户者有之,为非作歹者亦有之,互相争斗者亦有之,从此一蹶不振,危机百出。今日重立教主,中兴可期,如何不令人大为振奋?   无忌拜倒还礼,道:“各位请起。大家累了一整天,此刻先行休息,有事晚间再议。”众人齐声答应。   杨逍取出阳顶天遗书及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双手捧起,躬身道:“教中重宝,当由教主掌管。”无忌望着杨逍,过了良久良久,才伸手接过,放入怀中。杨逍道:“二月初八为黄道吉日,属下等择得此日为教主继位大典,未知教主意下如何?”无忌虽知他们早有意奉自己为主,但料不及典礼之日都已经定下,急迫至此,回首望向厅堂深处孤零零高高在上的教主宝座,轻叹一声,道:“此事便交由杨左使安排。”      ☆、第七章   无忌睡到午后,忽听得屋外铁链丁当声响,夹杂着杨不悔低低的呵斥声,无忌从朦胧中醒来,推门走了出去。杨不悔见无忌出来,纵身奔到他跟前,叫道:“无忌哥哥!”无忌见杨不悔眼圈微红,问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们杨大小姐?”杨不悔抱着无忌哭出声来,道:“无忌哥哥,都怪我……都怪我不听你话,害你被逼留下来了,对不起。”无忌抚摸她的头发,默然无语。杨不悔道:“爹爹让人守着我,哪里都不让我去,我……我很担心你。”无忌道:“从此以后,我们要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着了。”杨不悔一听这话,拉着无忌就往外走,道:“那我们现在快走。”无忌笑道:“我这么一走了之,莫说外公伤心失望,太师父也是要骂我的。”杨不悔手一松,黯然道:“是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不能言而无信。”   无忌牵着杨不悔的手回到房中,指着丫鬟小昭道:“不悔妹妹,这个小姑娘近来无甚过犯,你打开铁锁,放了她吧。”杨不悔道:“我便是为这而来。爹爹说你身旁缺人服侍,要我把她送给你。爹已经把钥匙拿走了。”无忌皱起眉头,颇有不悦之色。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放心,我去问爹爹了,明教是不吃人肉的,韦蝠王以后也不会再喝人血了。”无忌心中大是不快,哼的一声,道:“什么不吃人肉,我现在不是给他吃得死死的。”杨不悔愧道:“无忌哥哥,你不要怪爹爹,他不会害你的。”无忌道:“是啊,他不会害我的。”望见杨不悔容色憔悴,眼底乌青,想来一夜的奔波,又为自己担受了这许久的惊怕,至今难眠,心下感动,柔声道:“以后之事我会和杨伯伯好好商议,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你先回房间休息。”杨不悔道:“我房间都给弄乱了,爹也不让我回去。”无忌醒悟,昨晚和圆真交手毁了杨不悔闺房,杨逍担心圆真再次出现会伤害杨不悔,所以干脆让她搬离。   无忌道:“小昭,你去请颜旗使带几个得力的兄弟到小姐房中。”小昭领命而去。无忌道:“圆真这个臭和尚受伤非浅,不会再轻易上山来了,我让人帮你把房间修好,过几天就能住了。”杨不悔笑道:“谢谢无忌哥哥,啊,不对,是谢谢教主。”   无忌到杨不悔闺房时,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已率人候在房中。无忌道:“颜旗使,圆真这个奸贼多次从秘道进出,里面损毁极重,烦请你陪我下去一趟,修缮补缀。”颜垣命其余人等留在杨不悔房中整治,自己提着工具家生和无忌一同下去秘道。   无忌举火把引着颜垣一路走到阳顶天夫妇墓室之前,将阳顶天遗书及写有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羊皮重新放回阳顶天遗骸之上,又取了一块尖石在石室墙上刻上“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阳顶天之墓。弟子张无忌谨立”。无忌放下尖石,静立半晌,向着阳顶天夫妇遗骸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磕了几个头,低声祷祝道:“弟子张无忌,受命忝掌明教,定当竭尽所能,光大我教,不负列代教主栽培之恩。”回首看时,颜垣早已热泪盈眶,拜伏在地。无忌道:“阳教主一生英雄,定然不堪圆真多年骚扰,我们把这里封了吧。”颜垣道:“是,教主。此间尘沙飞扬,请教主先行回避。”无忌道:“我哪有这般娇贵。”和颜垣一起搬砌沙石,修筑墙壁。不过一会,便告完功。无忌及颜垣在外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去。   二人回到地面,厚土旗下的兄弟已经将杨不悔房中毁损破坏的地方清理妥当,无忌道:“有劳诸位大哥了。”颜垣道:“教主言重了,些微小事,份所应为。”率众向无忌行礼退出。   无忌向站在一旁的小昭道:“小昭,你告诉不悔妹妹,房间已经修好了。”小昭应道:“是,教主。老爷吩咐奴婢提醒教主,今晚设宴,请教主勿要忘了。”无忌心下着恼,道:“知道了,你以后莫要再叫我甚么教主。”小昭道:“是,公子。”无忌听小昭行动间铁链声响,更添烦燥,道:“我一定会帮你打开这铁链,你放心。”小昭道:“我戴了这叮叮当当的铁链,走起路来反而好听,还是戴着的好。”无忌知她此言不过宽慰自己,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明教教规本来所谓“食菜事魔”,禁酒忌荤,自总坛迁入昆仑山中之后,已革除了这些饮食上的禁忌。西域蔬菜难得,贵于牛羊肉食,兼之气候严寒,倘不食牛羊油脂,内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   当晚筵席上下同欢,无忌豪爽侠义,言语谦逊,不以己强凌弱,不以位尊欺下,各人都十分敬佩。席中诸人谈及无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勇挫六大派,莫不心动神驰,纷纷持盏劝酒,畅怀尽欢,至晓方罢。   无忌仗着内力深厚,酒到杯干,出门时被风一吹,头痛得厉害,迷迷糊糊地走回房中,掀开被窝,倒头便睡。   这一睡直到傍晚始醒,无忌睁眼看到室内陈设熟悉,但并非自己所居。环顾四周,稍作清醒,发现竟是身处杨逍房中,心中一惊,暗想:“怎地无意之间,来到此处?”床侧矮几上衣衫叠放整齐,衣衫旁放着一柄短剑。坐忘峰上杨逍有愧于无忌,将此剑交予无忌时亲口许诺,凭此剑可托请杨逍做任何事情。五年以来,此剑无日离身。无忌提起短剑,拂拭摩挲,心中感伤无限。   脚步声响,杨逍走进内室,见无忌单衣赤足站在床前,皱了眉头,取过外袍给他披上,又递给他一把钥匙,道:“小昭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是极为古怪,念来她年小力弱,不能成事,更或许会感念你恩德,说出内情,但你对她仍需着意提防。”无忌只是站着不动,并不伸手接住。杨逍将钥匙塞入无忌手上,碰到他身子轻轻颤抖,道:“你在害怕什么?”无忌大声道:“我才没有怕你!”杨逍听他连声音也在发抖,往前踏上半步,柔声道:“是啊,你才没有怕我。”他二人本已靠得极近,这半步的距离,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杨逍积威之下,无忌手酸足软,什么绝技神功都忘得一干二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逍叹了一口气,道:“哭什么呢?”他说话的气息喷入无忌的鼻端,无忌惊恐更甚,紧紧闭上眼睛,结结巴巴的道:“你——坏人——走开——”杨逍握着无忌的手,拔出他拿着的短剑,刺向自己胸膛,道:“杨某性命由你所赐,你若看着我碍眼,一剑杀了便是。”无忌忙不迭的缩手撤剑,道:“我不要你死。”杨逍接过短剑,还入鞘中,道:“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我还是死了的好。”无忌睁开眼,一见杨逍近在眼前的脸庞,吓得又闭上双眼。杨逍伸手抚过他微红的眼角,道:“我以前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从今往后,我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还要怕我做什么?”无忌急得胀红了脸,道:“我真的不是怕你,我——我——”说了两个我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杨逍猜想这定是他极为难言之事,也不作追问,柔声道:“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杨逍扶无忌坐在床上,替他穿好鞋袜,又从炉中取出温着的参汤,一口一口喂他喝。无忌喝了几口,低声道:“我想你。”杨逍心中激荡,手一侧,半碗参汤都倒在无忌衣襟,杨逍忙伸衣袖去拭,抬眼向无忌望去,只见他含羞低头,晕红双颊。杨逍一怔,登时醒悟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前,大有轻薄之嫌,忙道:“对不起。”   无忌脸色登时苍白,推开杨逍往外便走。杨逍知他误会了自己的话,急伸双臂,将他拦腰抱住,道:“我也常常想念你,听到你堕崖的消息,我怎样都不相信,感谢明尊,又把你送回来了。”无忌心中一松,压在心头许多年的大石终于放下,道:“我怕你知道了,会骂我不知廉耻,我很多事都不懂,你不会怪我么?”杨逍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道:“我感激还来不及,以后我陪在你身边,谁敢乱嚼舌头,我就把他舌头拨下来,给你做下酒菜。”无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才不要那东西,又脏又难看。”杨逍道:“舌头可是好东西啊,你不喜欢?”捉了无忌的右手,放在唇边,舌尖一卷,缠着他一根手指,吮舔轻啮。无忌双颊绯红,道:“淫徒。”杨逍笑道:“谢谢教主赞誉。”   无忌伏在杨逍怀中,低声道:“我不做这明教教主,好不好?”杨逍道:“明教有什么不好,让你这样子厌弃。”无忌道:“你知我实在不宜做这教主。”杨逍道:“明教上下归心,共同推举,谁敢说你不适合?”无忌只是摇头,道:“杨逍你个大坏蛋。”杨逍笑道:“杨逍这个大坏蛋,以后任你□□,你让他跪,他不敢站,你让他躺着,他不敢趴着。”无忌啐道:“什么跪着躺着,老不正经。”杨逍叫道:“教主明鉴啊,杨逍这人再正经不过了。属下斗胆,肯请教主每晚到属下房中体察鉴别。”无忌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非得每晚到你房间来,你还不是没安好心?”杨逍道:“这可真是冤枉了,教主初掌明教,难免事务生疏,所以想私下详细禀告。教主房中自是可以,不过众目关注,属下担心有损教主威名。”无忌满腔柔情登时化为怒火,推开杨逍,道:“我自会如你所愿,盼你以后不要后悔!”   二月初八正日,光明顶上焚火烧香,明教上下俱屏息凝气,恭敬肃立。卯时一刻,旭日破晓,放出万道金光,无忌身着黑衣,头戴白绢方冠,冠上饰以三根乌羽,自远而来。殷天正立于殿门,待无忌行至跟前,伸出右手,无忌亦伸右手与他交握,以示受前辈引导步入光明圣地。   大殿纵深三百余尺,中路自殿口至彼端烧起熊熊大火,明教众人依职司分站两旁。无忌神色不变,踏足于火堆之上,昂然前行,黑衣随火焰炙烫,渐成朱红之色。众人见无忌于火中行走丝毫无损,莫不心情激动,纷纷下跪,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齐声念诵明教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念诵声中,无忌已驻步于宝座台阶之前。宝座色作纯白,以白檀白华为饰,宝座上铺着的大红锦缎上金线绣有火焰宝珠。此际,余人皆处于身后,唯杨逍于座旁肃然等候。无忌侧目斜睨杨逍,神色凄然,数滴珠泪,落于地上,随即被烈火蒸腾,消没无踪。   无忌拾级而上,立于高处,却不就座,转身面向众人,拱手朗声道:“诸位请起。蒙各位垂爱,小子暂摄教主重任,目下有三件事要请各位允可,否则小子宁死不肯担当。”众人均是一怔,随即纷纷说道:“教主有令,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当遵奉,不敢有违。不知是哪三件,请教主示下。”   无忌垂目环视众人,道:“第一,自今而后,从本人以下,人人须得严守教规,为善去恶、行侠仗义。第二,本教和中原各派结怨己深,此后咱们既往不咎,前衍尽释,不再去和各门派寻仇。第三,阳前教主遗命须得遵循,不论何人重获圣火令者,为本教新教主,不服者杀无赦。”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让人为难,严守教规,自是应当,但要与中原正道释愆修好,如何能平心头气忿?至于阳顶天遗书立于数十年前,世局与今大不相同,倘是本教一个碌碌无能之徒无意中拾得圣火令,难道竟由他来当教主?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无人答话,抬头见无忌红衣如火,卓然立于座前,只是相隔既远,烟雾又盛,瞧上去面目朦胧。众人随即想到,本教教主仁义豪侠、智勇双全,举世难寻,断不能于此时拂逆他意,致他一怒而去,眼下之事且听他的,将来有变时,再作道理,于是齐声道:“教主令旨,绝不敢违。”   无忌目光锐利,居高临下,早将各人神色收于眼底,却不挑破众人心中所想,一振衣袍,火红外衣立时皓然如雪。无忌敛袖坐于教主座上,座下众人一起拜伏在地,齐声祝道:“明子下生,佑我圣教。”无忌低眉垂首,端坐椅中,各旗各坛、香主长老,逐一率部众上前向新教主见礼,无忌各各慰勉了几句。殿中人数虽众,但统驭有方,秩序井然,进退间全无半点声响,自有一番森严气象。年老的教众眼见教中如此盛景,想起明教数十年来四分五裂、几致覆灭的情景,忍不住喜极而泣。   无忌道:“本教眼前第一大事,是去海外迎归金毛狮王谢法王。此行非本人亲去不可,有哪一位愿与本人同去?”众人一齐道:“愿追随教主,同赴海外。”   无忌道:“前往海外的人手也不必太多,何况此外尚有许多大事需人料理。这样吧,杨左使率领天地风雷四门,留镇光明顶。金木水火土五旗分赴各地,招集明教分散了人众,传谕本人所约三事。彭莹玉大师和说不得大师两位前往六大派掌门人居处,说明本教止战修好之意,就算不能化敌为友,也当止息干戈。这件事甚不易办,但两位口才极佳,定能克建殊功。至于赴海外迎接谢法王之事,则由本人和韦蝠王、余下三散人同去。”   此时他是教主之尊,虽然言语谦逊有礼,但每一句话即是不可违抗的严令,众人一一接令,无不凛遵。   无忌道:“既是如此,今日各自休息,明日再行出发。”说罢离座而去,众人一齐躬身相送。      ☆、第八章   杨不悔和小昭一早就在无忌房中等候,见无忌回来,迎出门笑嘻嘻的道:“恭迎教主。”无忌叹道:“你们就气我吧。”杨不悔笑道:“无忌哥哥今天真是威风凛凛,可惜爹说我不是明教弟子,不许我去殿前。”无忌道:“他是不敢让你去呢。”杨不悔奇道:“为什么?”无忌眼中露出狡狯顽皮之意,道:“我要回中原去了,让他独个儿在光明顶守着,从此以后,他再也管不着我的事儿。”杨不悔拍手道:“那爹爹不得吹胡子瞪眼睛?”无忌笑道:“可惜看不到他的神情,必然是十分有趣的。”杨不悔极感兴趣,缠着无忌要说今天的事,无忌正欲回答,却见殷天正、殷野王向这里走来,改口道:“你自去问他。”   殷天正走到近前,笑道:“杨姑娘也在这里?杨左使正在找你呢。”杨不悔道:“啊,谢谢殷老爷子。无忌哥哥,我先走了。”殷天正道:“这也不急,他自会寻来这里。杨姑娘,你看我无忌孩儿为人如何?”杨不悔道:“无忌哥哥自是极好的。”殷天正道:“我这外孙虽然长得好看了一点,但心思纯净,绝不贪花恋色。我去向杨左使求个媒,趁这良辰吉日,咱们好事成双。”无忌、不悔大吃一惊,齐声道:“外公不要!”“殷老爷子不要!”殷天正笑道:“男婚女嫁,人之常情,有甚害羞的。”杨不悔道:“无忌哥哥是我亲哥哥一样,老爷子你不要乱说话。”殷天正道:“嗯,亲亲好哥哥。”杨不悔羞得满脸通红,啐道:“为老不尊。”一跺脚,转身走了。   无忌道:“外公,我与不悔妹妹确实只有兄妹之情,你不要胡乱牵线了。”殷天正道:“当真如是?”无忌知他不信,岔开话道:“外公来找我什么事?”殷天正道:“差点儿把正事忘了。无忌孩儿,我与教中众兄弟商议决定,天鹰教重归明教,以后咱们都听你的分派号令。”无忌大为感动,道:“外公,你不必为我如此。”殷天正慨叹道:“我知道要你做这个教主是为难你了,我们这几副老骨头对你都是十分信服的,就算底下有人乱嚼舌头,你也不用理会,只管安心坐在这个位置上,万大事有外公。”无忌眼圈微湿,扑入殷天正怀中,道:“外公,谢谢你。”殷天正轻拍无忌背脊,笑道:“未来岳丈大人为小姑娘讨公道来了。”   无忌抬头一望,果然杨不悔拖着杨逍复往前来。杨逍道:“鹰王莫要说笑了,不悔顽劣,如何侍奉君子?”殷天正心下大奇,无忌不悔自小相识,感情笃厚,光明顶上人所共见,杨逍待这双小儿女亦甚是娇纵,非仅以下崇上之意。殷天正原以为是年轻人脸皮薄,是以也没放心上,杨逍再三否认,仍是将信将疑。   杨逍躬身向无忌行礼,道:“属下禀承教主意旨,已将来犯俘虏释放,并申述本教与中原各派释愆修好之意,任由他们下光明顶了。”无忌道:“杨左使宽宏大量,实是武林之福。”杨逍道:“教主令旨,绝不敢违。”无忌道:“小子年轻识浅,还需杨左使多加提点。”   杨不悔道:“你们这还客套个没完。无忌哥哥,我想和你到海外去,瞧瞧满海冰山的风光。”无忌微微一笑,知道定是杨逍已将殿上的各项分派告之杨不悔了。数年前,无忌与杨不悔两小携手西行,一路上杨不悔缠着要说故事,无忌曾将冰火岛上诸般奇景说给她听,这当儿她便想亲自去看看了,当下说道:“不悔妹妹,海行甚多凶险,你若不怕,杨左使又放心你去,那么杨左使和你一起都随我到海外去罢。”   杨不悔拍手道:“爹,无忌哥哥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无忌道:“既然如此,坐镇光明顶之人得要换一换,杨左使认为冷谦冷先生可否?”杨逍道:“一切听从教主吩咐。”无忌向殷天正、殷野王道:“外公、舅舅和我们一起回中原么?孩儿敢请二位率原下属,探听是否尚有敌人意欲跟本教为难,再寻访光明右使和紫衫龙王两位的下落。”殷天正、殷野王一起道:“属下自当竭尽所能,奉行教主命令!”   杨不悔心满意足地道:“无忌哥哥,我先回房收拾行李了,咱们明天见。”殷天正道:“我亦去稍作整顿,明日陪同教主一齐下山。”殷野王迟疑了一下,并不随殷天正而去。无忌道:“舅舅有事么?”殷野王看了眼仍站在一旁的杨逍,道:“无忌,舅舅来求你个事儿。”无忌道:“舅舅你讲。”殷野王道:“寻儿之前口不择言,被爹爹关了禁闭,至今未解,明日我们便下山了,总不能让他独个儿留在光明顶上。”无忌道:“舅舅放心,我晚点就去请外公放人。”殷野王道:“谢谢你,无忌。假若不是武当那帮迂腐之徒害死素素,她看到你这样,该不知如何喜欢。”   杨逍看着殷野王离去的背影,道:“殷寻气量狭小,放出来也是个坏事的主儿。”无忌不理杨逍,转身回房。杨逍对小昭道:“你去取教主饭菜来。”小昭应声而去。   杨逍进房服侍无忌解下法冠法服,道:“早上可有感觉不适?”无忌仍是不理,自顾的散了发髻,撕下粘着的胡子。杨逍见无忌下巴一片通红,皱眉道:“你这胡子粘着时间太长,皮肤会受损溃烂的。”无忌摸出一盒药膏涂在下巴上,怒道:“不然怎样?我要长出胡子,那成什么样子?”杨逍道:“江湖儿女,相貌之事何必在意?”无忌“啪”地将手上药盒按在桌上,大声道:“我可不想顶着这样子在外,被人指着说那奸诈恶毒的魔教,养了个娈童教主!”杨逍道:“教外之人心地偏狭,不明真相。日后我们奉行教主令旨,与各派仇怨渐解,自会扫清此等污言。”无忌凝视杨逍,问道:“这当真是你们的心愿?”杨逍道:“那是自然。明教无端承受了这许久的恶名,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皆视我们如妖魔鬼怪,大家都是憋了一肚子气,想着洗脱冤屈。”无忌道:“我自当竭尽所能,调解这积年仇怨。”杨逍道:“谢谢您。”   杨逍取过床边叠放着的常服为无忌穿上,那外袍仍作白色,但与教众袍角上绣以火焰图样不同,教主外袍是整件镶以华丽金边。无忌换了这么一身打扮,完全不复人前的雍容威仪,倒显出十分的修晳清隽,更兼他内功深厚,自小灌了不少珍稀药材,及长又不经风霜,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岁,俨然一位弱不禁风的裙屐少年。杨逍本身亦是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此际也只能叹一口气,心道:“虽说是英雄出少年,但长得这么好看,如何能服众?”   无忌却不管杨逍的心思,自顾捧卷而读。杨逍只一眼,便知是明教的经卷《光明经》,极为欣慰,到门口接过小昭送来的餐盒,道:“这里不需要你侍候,晚上再过来。”小昭“是”的应了一声,自行离去。   杨逍摆开饭菜,均是素斋。原来无忌曾言教中规矩,其他人可以因时因地制宜,为首者却不能忘却根本,是以仍依循教规戒食荤腥。杨逍待无忌用过饭,收拾好放置门边,道:“鹰王和冷谦那里,我走一趟就行了,你好好休息。”无忌向杨逍斜睨了一眼,道:“你也觉得我这样子见不得人?”杨逍道:“这副相貌,多少人都盼不到,你又何必自轻。”无忌道:“口不对心。”望了一眼书卷,笑道:“杨伯伯,你本领难不成学自明三使?对付女子的手段都是一样的高明!”杨逍沉脸道:“不要胡说。”坐在无忌身边,一一为他解说明教经文典故。   无忌闭着眼睛倚在杨逍身旁,听他说到日月之舟将人渡往光明彼岸的时候,徐徐的道:“阳前教主的遗书和‘乾坤大挪移’心法我封入秘道了。”杨逍道:“我知道。”明教自奉无忌为主之后,教中众首领隔阂尽去,各人平素互通消息,绝无隐秘,秘道中的事情,颜垣已告知杨逍。无忌道:“秘道全图和心法我已另抄副本,放在书柜暗格之内。”杨逍静静地听无忌继续说道:“心法的疑难之处我已一一注明解释,你若留在光明顶,我另写一份武功心法,补全你原本的不足,以后傲视同侪,再无人敢撄你锋镝。”   杨逍道:“我去释放俘虏之时,他们大都十分感激。有人向我说道,大家都是受丐帮八袋长老陈友谅煽动而来,那陈友谅师出少林,我私下猜测他是圆真之徒。我问了丐帮弟子,他们都说没看到陈友谅被擒,想来他见势头不对,早早趁乱下山了。你们东行一路只怕会有阻滞,彭莹玉虽然智计出众,但为世俗礼法所拘,关键时难当大用。”无忌道:“你总当我少不更事,一步也离不了你。哼哼,谁要敢挡我去路,我就让他无路可走!”杨逍笑了起来,道:“我们张大教主武功天下第一,当者披靡。只是明枪易躲,那些卑污手段,莫要脏了你的眼。”无忌道:“可不悔妹妹与我同行,外公他们又得取笑我。”杨逍道:“到了中原,我自当为不悔择一良婿,令她终身有托。”   无忌坐直身子,郑重地道:“你不能逼不悔妹妹,要让她自己挑选。”杨逍道:“好。”无忌道:“要武功高,人品好,声望也出众的。”杨逍又道:“好。”无忌瞪了杨逍一眼,道:“不能是魔教里的大魔头,小魔头也不行。”杨逍哭笑不得,仍是应承了下来。无忌又道:“便是年纪稍大一点,和你是大对头,你也不能反对。”杨逍皱眉道:“是不悔和你说什么了?”无忌道:“你不要管,你答应下来就是了。”杨逍站起来道:“此事以后再说,小姑娘一时痴迷,作不得准。”无忌跳起来,大声道:“你自己不也是到处勾引小姑娘!只许州官放火!”杨逍道:“我放的火我自会处理,与他人无干。”无忌怒道:“杨逍你个混账乌龟王八蛋!”杨逍道:“倘若不悔好事得偕,那你呢?”无忌道:“我才不要你管!”杨逍叹道:“我不管你,难道留着给宋青书、殷寻这些毛头小子把你骗走?”无忌脸霎的红了,忸怩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被他们骗走?”杨逍抬手将无忌散着的头发梳在两侧束好,道:“这些事都交给我,好不?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无忌听他说得恳挚,红着脸点头答应。   小昭过来之时,暮色四合,远处的雪山,近处的房舍,都化成了朦朦胧胧一片。房中灯火未明,无忌直直躺在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小昭奇道:“公子,你在练什么绝世神功?”无忌道:“有个大坏蛋点了我穴道,我动不了。”小昭吓了一跳,道:“是圆真那个恶和尚么?我去告诉老爷!”无忌坐起身来,道:“这世上坏人恶人多的是,你家老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小昭抿嘴一笑,道:“老爷听了指不定多伤心。”无忌道:“气死他活该。”   小昭道:“公子,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无忌道:“什么事呢?”小昭道:“公子,你让我陪你下山去,好不好?”无忌叹道:“中原有什么好的,遍地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怎的你们全都往上赶?小昭,你铁链已经解开,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留在光明顶不好么?”小昭道:“你待我很好,我要一辈子服侍你。不论你到那里,我都跟你到那里。”无忌见小昭神色坚毅,言语忱挚,心下不禁感激,道:“好,我带你一起走。”小昭大喜,连声道:“谢谢公子!”无忌道:“你自去收拾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小昭道:“公子,你呢?”无忌点亮蜡烛,道:“你家老爷说在外一切从简,已经收拾好了。”小昭见桌上果然放着一个包袱,连同明日要穿的衣物摆在一起,忍不住道:“老爷待你真好,他对小姐也没这么细心呢。”无忌道:“你自回去吧,明日早点过来。”   无忌听小昭脚步细碎,越走越远,坐在桌旁,望着包袱怔怔出神,良久良久,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伤感难以自抑,手一拂,扑灭烛火,自言自语的道:“那是对我好么?只是他要掌握一切罢了。若是真对我好,一辈子听你话也是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摩尼教神话,一共有三位使者,明三使又名“光耀柱”,意指一切光明所在,职业对付暗黑魔女,技能是“□□”。   ☆、第九章   次日清晨,张无忌率领众人,和冷谦道别。冷谦道:“教主,保重。”   无忌道:“冷先生坐镇总坛,多多辛苦。”   冷谦和天地风雷四门首领直送下光明顶来,这才作别。   无忌等人晓行夜宿,行到第五日上,与峨嵋派接引的后援相遇。明教人数既多,武功又出众,对这一群无名小辈自是不屑一顾。但是峨嵋尼姑夹缠不清,直言与灭绝师太绝无可能错失联络,呼喝无忌放人。明教各人恼恨她说话无礼,冒犯教主,五行旗大展神威,将一干峨嵋弟子团团围住。无忌不欲多生事端,当先向东便去。唐洋待韦一笑、殷天正等一一走过,这才挥手召回五行旗。峨嵋弟子瞧了这等声势,暗暗心惊,眼送张无忌等远去,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日行到傍晚,夕阳如血,天色一阵阵的黑了下来,众人正要觅地休息,只见东北角天边三四头兀鹰不住在天空盘旋。突然间一头兀鹰俯冲下去,立即又急飞而上,羽毛纷纷掉落,啾啾哀鸣,显是给下面什么东西击中了,吃了一个大亏。   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死在倚天剑下之后,副旗使吴劲草承无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这时见兀鹰古怪,说道:“我去瞧瞧。”带了两名弟兄,急奔过去。过了一会,一名教众先行奔回,向无忌禀报,在山谷下发现受伤的殷梨亭。   无忌心急如焚,发足疾奔。杨逍、殷天正等随后跟来。   得到近处,只见是个大沙谷,足有十余丈深,吴劲草左手抱着殷梨亭,一步一陷,正在十分吃力的上来。无忌沿着沙壁抢了下去,一手抓住吴劲草右臂空袖,另一手便去探殷梨亭的鼻息,察觉尚有呼吸,略感宽心,接过他身子,几个纵跃便出了沙谷,将他横放在地,定神看时,不禁又是惊怒,又是难过。   但见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手之毒,实是骇人听闻。   无忌拉着殷梨亭的手,呜咽道:“六叔,我是无忌,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你报仇。”殷梨亭神智尚未迷糊,听无忌自承身份,脸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道:“我早知是你,无忌,你长这么大了……”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沙谷,仗着内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喷石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杨逍见那四头兀鹰尚自盘旋未去,似想等众人抛下殷梨亭后,便飞下来啄食他的尸体,从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连弹,四头兀鹰应声落地,每一只的脑袋都被小石打得粉碎。殷梨亭点了点头,多谢杨逍替他出了这口气。   无忌先给殷梨亭服下止痛护心的药丸,然后详加查察,但见他四肢共有二十来处断折,每处断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无法接续。殷梨亭低声道:“跟三哥一样,是少林派……金刚指力……指力所伤……”   无忌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心,这件事交给了侄儿,定教奸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为,六叔可知道么?”   殷梨亭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晕了过去。   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之所以自尽而死,全是为了对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这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眼见殷梨亭虽然昏晕,性命该当无碍,只是断肢难续,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   无忌负着双手,远远走开,走上一个小丘,抱膝坐下。其时天已全黑,大漠中点起星星灯火,明教众人堆沙为灶,埋锅做饭。无忌心中念头不住交战:“圆真身在少林,少不了挑拨离间,必然不会坦率承认、交出凶手。难不成明教要和武当联手,共同对付少林?此战一开,此后怨怨相报,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要知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但父母与义父的仇,三师伯六师叔受的伤,难不成就此罢休?”   天上阴沉沉的,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偏生一点雪花也没有。无忌心中思潮起伏,难以决断。不足一月之前,他尚是一介无名小卒,对雪愁思,想的不过父母之亲,今日却以明教教主之尊面对武林最辣手的难题,但凡有一言不妥,便是血流漂杵,祸延无数。   无忌叹了口气,听猎猎朔风中夹着轻微脚步,抬头便见杨逍大袖飘飘,御风而来。到得近前,杨逍将拿着的一件麑裘给无忌披在身上,道:“夜间风凉,教主还请保重贵体。”无忌低声道:“我不是这明教教主,该多好。”杨逍道:“假若单凭武当一派之力能查明真凶,何致拖延这许多年仍无所得?”无忌埋首膝上,不再言语。杨逍坐在无忌身边,抬头望着天边弯月,道:“杨逍这个大坏蛋,罪该万死。在光明顶上被殷六侠一剑杀了,殷六侠大仇得报,便没有这一遭了。”无忌霍地抬起头,道:“我从来没想过你死!”   杨逍伸左手握住无忌右手,道:“我不该说这些话,真是对不起。你莫要忧心,咱们一定不放过横生事端的奸人。”无忌垂头道:“你是巴不得把少林踏平,拔了这口眼中钉。”杨逍道:“教主既然颁下谕示,约法三章,我等自不会滥伤无辜。”无忌站起身来,道:“你们是英雄好汉,一言……啊!”话未说完,脚上一痛,忍不住轻呼出声。杨逍眼明手快,二指自黄沙中挟起一只黑黝黝的蝎子。   杨逍手指用力,便要将那蝎子夹死。无忌连忙道:“我没事,放了它吧。”杨逍道:“你倒是医者仁心,那猴儿也是受你这般教化而来?”手指一松,那蝎子嗖地钻进沙子里不见了。无忌奇道:“你怎知我的猴儿?它已经回归山林了。”杨逍扶无忌重行坐地,扯脱他鞋袜,只见纤细秀美的脚掌上流出一缕鲜血,星疏月隐,瞧不甚分明那血是红是黑。杨逍握住无忌足踝,头一低,俯口到无忌伤处,将伤处的血液吮出。无忌满脸通红,缩脚闪避,道:“这毒于我并无大害,你快放手。”杨逍只是不放,直至口中血液味道自苦涩转至腥甜,自觉毒性尽去,敷上驱□□粉,取出一方干净帕子,替无忌包扎伤口,穿好鞋袜。   无忌红着脸道:“谢谢你。”杨逍道:“沙漠中的蝎子,毒性极强,不可掉以轻心。”无忌道:“虽说已经开春了,但雪还没有化尽,这些毒虫怎的就跑出来?”杨逍道:“许是感受到教主圣光召唤,前来朝拜。”无忌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就着杨逍的手站了起来,道:“堂堂光明左使,如此卑恭,倒像是怕我甩手跑了的样子。”杨逍抬手抚平无忌衣袍下摆的褶皱,道:“服侍教主,乃属下平生幸事。”无忌道:“这尊荣的明教教主,于我而言,与这大漠烟尘又有何异?”   杨逍起身与无忌并肩而立,共同俯视小丘下布防巡逻的明教弟子,大漠风疾,吹得二人的衣袖袍角飞扬起来,纠缠难分。杨逍极轻极轻的道:“鹰王阅历极富,对你又关怀备至,你若思虑未定,行事须小心谨慎。”无忌呆呆望着杨逍,好半晌,低声道:“谢谢提醒。”杨逍道:“咱们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吃饭。”无忌一怔,道:“你们还没吃饭?”杨逍道:“尊长未动,卑末不敢僭越。”无忌急步走回灯火之旁,众人虽然肚饿,却谁都没有动筷吃饭,恭敬肃穆的站着等候,无忌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后自管用饭,不必等我。”   去看殷梨亭时,已有教众用热水替他洗净了创口,正在喂他饮汤。无忌见殷梨亭颧骨高耸,双颊深陷,哪里还是平时的英侠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接过汤碗,亲自服侍殷梨亭。杨不悔捧着一碗汤面,站在暗处,神色间哀伤无限,但始终不敢靠近。无忌在她面前停了良久,杨不悔依然毫不知觉。   无忌叫道:“不悔妹妹。”杨不悔一惊,面碗松手直往下坠,眼见便要碗碎面毁。无忌足尖在碗底一踢,面碗登时改变方向,转往上升,待至眼前,伸手托住,递回杨不悔。这一松一踢,变故极快,杨不悔尚未回过神来,那碗面已经滴汤未洒地回到她手上。杨不悔低声道:“无忌哥哥,是你啊。”无忌道:“在想什么呢?是要看殷六叔么?”杨不悔垂头黯然道:“爹爹不许我靠近他。”无忌道:“杨伯伯——杨左使怕你辩识不清,以后会更痛苦。”杨不悔怒道:“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自然看谁都不是好人!”   无忌道:“你对殷六叔只见过一面,又如何能确定心意呢?”杨不悔脸上柔情无限,低声道:“我虽然只在光明顶上见过他一次,可是在心里面,我早已把他想过千百次,他已经这么可怜了,爹爹还防备着他。无忌哥哥,你帮我求爹爹,让我去侍奉殷六侠,好不好?”无忌道:“可是不悔妹妹,同情不等于爱意,你要分辨清楚啊。”杨不悔摇头道:“我分得很清楚,我是喜欢他,不是同情他。”无忌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请杨左使允你随心自主。只是你要知道,殷六叔他以后……以后再不能行动了。”杨不悔道:“难道以无忌哥哥你的医术还救不了他?”无忌道:“胡先生的《医经》有言,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其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其方不传。”杨不悔喜道:“既然知道名字,我们可以派人去找啊!”无忌道:“俞三伯出事后,武当派遣人前往质问少林,少林派掌门方丈坚决不认,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听,得知西域少林已然式微之极,所传弟子只精研佛学,不通武功,这药更无可能着落在他们身上。”杨不悔道:“那有可能是别的少林分支么?”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怔立半晌,道:“就算他手足全废,终身残疾,我总是陪他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他。”无忌伤感无限,一时说不出话来。杨不悔将手上的汤面递给无忌,道:“无忌哥哥,你还没吃饭,这是给你的。”   无忌目送杨不悔身形渐远,方始收回目光坐倒地上,怔怔望着汤面,那面在汤中泡了良久,早已坨了,夹一筷放入口中,冰冷糊烂,梗在喉间,难以下咽。吃不两口,有人挟手来夺,无忌只是紧抓不放,来人回夺不成,撤爪立掌,向着面碗直劈而下。无忌仍旧低头不动,那手掌堪堪碰到碗沿,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腾腾腾往后倒退了三步。原来无忌内劲隔碗而传,将来人震开。无忌道:“杨伯伯,你这么着急来抢,为什么呢?”来人正是杨逍。杨逍沉着嗓子道:“你体质本寒,便是寻常冷食也不能入腹,这般苛待自己,与自残何异?”无忌道:“我早已不是小时候,这点冷,怕什么?况且教中规矩,不求诸细滑衣服卧具、饮食汤药,杨伯伯你忘了?”杨逍目视远方,悠悠道:“果真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更不令人省心。”   无忌听杨逍提及往事,面上一红,道:“杨伯伯,请你让不悔妹妹照顾殷六叔,好不好?”杨逍不答,反问道:“明教在西域尚算小有势力,教主何不颁下谕旨,令人查探‘黑玉断续膏’的消息?”无忌道:“这事我回武当禀明太师父之后,再作决定。”杨逍道:“自重立教主以来,教中弟子无不精神振奋,人人磨拳擦掌,等候教主发施号令,便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无忌道:“个人私事,不愿劳动诸位。”杨逍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若不趁机查明真相,定然助长少林气焰,难保过不几年,又有一位武当英侠受损。”无忌道:“太师父一定不愿明教插手武当事务。”杨逍道:“既然张真人对明教存有偏见,我又怎能将不悔终身相托?”无忌登时傻了,张口结舌,道:“不是的,我——太师父他豁达大度——”杨逍插口:“是张真人对明教心存隔阂,抑或教主始终不肯正视身居之位,属下不敢妄言。”无忌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杨逍道:“属下冒犯,还请恕罪。”躬身行礼,倒退几步,转身便走。   星月无光,瞧出来一片朦胧,无忌坐于暗处,一口口将碗中面糊吞进肚子里,脸上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古怪诡异,凄凉可怜。   次日张无忌传下号令,命韦一笑暂返总坛,联同冷谦及留守光明顶的天地风雷四门,查探少林旁支及“黑玉断续膏”的消息。其余各人暂且不要分散,齐到嵩山少林寺去,问明打伤殷梨亭的原委。韦一笑、周颠等眼见殷梨亭如此重伤,个个心中不平,听教主说要去少林问罪,齐声喝彩。杨逍命女儿好好照顾服侍殷梨亭,稍补前过。      ☆、第十章   此后一路没再遇上异事。殷梨亭时昏时醒,无忌问起他受伤的情形,殷梨亭茫然难言,只说:“少林派的和尚,五个围攻我一个。是少林派的武功,决计错不了。”   众人进了玉门关,卖了骆驼,改乘马匹,生怕惹人耳目,买了商贩的衣服换上。有的更赶着骡车,装了皮货药材等物。   甘凉道上遇到一位相貌俊美异常的年轻公子,带着八名猎户,腰悬“倚天”长剑,义救被元兵所辱的汉人妇女,明教中人无不心存敬佩。众人纷纷议论,都猜不出这九人的来历。杨逍道:“那少年公子明明是女扮男装,这八个猎户打扮的高手却对她恭谨异常。这八人箭法如此神妙,不似是中原哪一个门派的人物。”   此后数日之间,群豪总是谈论著那箭歼元兵的九人,这些人心中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恨不得能与之订交为友,把臂谈心。   周颠道:“这位少年公子,娇娇滴滴的,一眼便知是女扮男装,哪似咱们教主,虽然一样的花容月貌,但英气勃勃,胜过她不知多少倍。”彭莹玉喝道:“周颠,教主跟前,不可疯疯癫癫!”无忌正暗自猜测峨嵋派在大漠中突然消失,倚天剑又在这少女身上出现,二者有何关联,突然听周颠谈及自己,转头向他微微一笑,道:“多承周先生谬赞。”其时无忌褐衣麻袍,布巾裹头,须髯如戟,风尘满脸,与“花容月貌”四字相去甚远,明教群豪一齐笑了起来。   这天黄昏,群豪过了永登,各人加紧催马,要到江城子投宿。正行之间,忽听得蹄声响处,日前箭歼元兵的神箭八雄恭请明教群豪赴庄歇马,无忌欣然答应。   庄院小河环绕,河边遍栽柳树,庄内布置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极是雅致。庄主自称姓赵名敏,汴梁人氏,仰慕光明顶上无忌神功威慑六大派,特设筵席接待。花园清池中种着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气幽幽。群豪临水而饮,清风送香,极是畅快。那赵小姐谈吐甚健,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竟有许多连殷天正和殷野王也不知道。群豪听得津津有味,心下好生佩服,但问到她自己的武功师承时,赵敏却是笑而不答,往往将话题岔了开去。   无忌道:“赵姑娘,承蒙厚待,敝教上下无不感激。在下有一句言语想要动问,只是不敢出口。”赵敏道:“张教主何必见外?我辈行走江湖,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各位若是不弃,便交交小妹这个朋友。有何吩咐垂询,小妹自当竭诚奉告。”无忌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请问,赵姑娘这柄倚天宝剑是从何处得来?”   赵敏微微一笑,解下腰间倚天剑,放在桌上,说道:“小妹自和各位相遇,各位目光灼灼,不离此剑,不知是何缘故,可否先行见告?”无忌道:“实不相瞒,此剑原为峨嵋派灭绝师太所有,敝教弟兄,丧身在此剑之下者实不在少,是以人人关注。”赵敏道:“此剑原本便是我家中所有,后来被人盗走,张教主,你公正侠义,此刻倚天剑物归原主,你说应不应该?”无忌原不知倚天剑的来历,给她反口一问,竟答不上话来,眼角扫到杨逍脸色微变,知道其中必然大有内情,更不敢妄言。   赵敏道:“小妹也有一事不明,想向张教主请教,未知可否?”无忌道:“赵姑娘请讲。”赵敏道:“张教主将冒犯贵教的一干人等全数释放,大家都很是感激,沿途赞颂张教主不但仁侠厚道,而且……”说到这里,闭口不言,一双盈盈妙目,凝视无忌脸上,口角之间,似笑非笑。周颠心急,抢着道:“赵小姐,你听说咱们教主怎样了?”赵敏笑道:“而且容貌之艳,直与日月争辉。不知小妹能否有幸得睹张教主真容?”周颠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咱们教主人品武功样貌都是顶儿尖儿的,鹰王为了自家外孙媳妇的事,头发都愁白了。赵姑娘,你年纪只怕比咱们张教主还小着几岁,不如嫁了咱们教主,到时闺房之中,你爱怎么瞧就怎么瞧。”   铁冠道人喝道:“周颠,住咀!”周颠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无忌道:“江湖传言,未足全信。赵姑娘英气豪迈,雍容华贵,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莫说世间女子无法比拟,便是寻常须眉亦难匹敌。”   赵敏微微一笑,道:“小妹不胜酒力,再饮恐有失仪。我进去换一件衣服,片刻即回,诸位请各自便,不必客气。”说着站起身来,学着男子模样,团团一揖,走出水阁,穿花拂柳的去了。那柄倚天剑仍平放桌上,并不取去。侍候的家丁继续不断送上菜肴。群豪便不再食,等了良久,不见赵敏回转。   周颠看得心痒难耐,道:“她把宝剑留在这里,倒放心咱们。”一个家丁捧着羊头签正要往桌上放,被周颠突然一句吓得手一侧,手上的东西眼见都要洒将下来,无忌正处近旁,左手上托,稳稳接在手中。那家丁吓得慌了手脚,连声致歉,双手接过无忌手上的盘子重新放置桌上,回手时肘尖撞得平放桌上的倚天剑脱鞘落地。   群豪“噫”的一声,一齐站起身,无不惊愕。这哪里是断金切玉、锋锐绝伦的倚天宝剑?竟是一把木制的长剑。各人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但见剑刃色作淡黄,竟是檀香木所制。   那家丁更是慌乱,拾起地上的木剑还入鞘中,但他双手颤抖,插了好多次才抵入鞘,放回桌面,匆匆离去。   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周颠喃喃的道:“杨……杨左使,这……这是甚么玩意儿?”他虽和杨逍成日斗口,但心中实是佩服他见识卓超,此刻遇上了疑难,不自禁脱口便向他询问。   杨逍脸色郑重,低声道:“教主,这赵小姐十九不怀好意。此刻咱们身处危境,急速离开为是。”周颠道:“怕她何来?她敢有甚举动,凭着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杀他个落花流水?”杨逍道:“自进这绿柳山庄,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实捉摸不到是何门道。咱们何必留在此地,事事为人所制?”无忌点头道:“杨左使所言不错。咱们已用过酒菜,如此告辞便去。”说着便即离座。   铁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剑的下落,教主便不寻访了么?”彭莹玉道:“依属下之见,这赵小姐故布疑阵,必是有所为而来。咱们便不去寻她,她自会再找上来。”无忌道:“不错,咱们此刻有事在身,不必多生枝节。日后以逸待劳,一切看明白了再说。”   众人离席行不了数步,忽然周颠“啊哟”一声,身子摇摇欲坠。说不得和他相距最近,抢上扶起,说道:“周兄,怎么啦?”周颠笑道:“没——没什么,想是多喝了几杯,有些儿头晕。”他一说起“头晕”两字,群豪相顾失色,原来自离座之后,各人都微微有些头晕,只是以为酒意发作,谁也没有在意,此刻提气一试,全身劲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酸麻,一阵风吹来,如数千把小刀剜过,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赵敏缓步而来,身上已换了一件淡黄的绸衫,更显得潇洒飘逸,容光照人。一个红发披肩、身材魁伟的头陀跟在她身后,满面横七竖八的刀疤,本来相貌全不可辨。赵敏道:“诸位怎的如此见外,不愿做我的座上客,难道要做阶下囚?”周颠大声道:“妖女,你用的什么妖法!”杨逍冷冷的道:“蒙古鞑子,有甚好人。”赵敏道:“光明左使果然名不虚传,见多识广。可惜今日你们落入我手,立时便要身首异处,不如俯首投诚,自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周颠“呸”的一声,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咱们就是被剁成肉酱,也不敢有辱祖宗!”赵敏听他出言粗鄙,微皱了皱眉,道:“张教主,你意如何?”无忌一言不发,扶着殷天正坐在地上,只是低头沉思。赵敏以为他在调运内息,驱除毒性,笑道:“张教主,你万万不可运功驱毒,否则即是解药近在眼前,也毒发无救。”无忌听到这话,眼前疑惑登时豁然尽解,站起身来,道:“多谢赵姑娘提点。”赵敏见他竟然无碍,脸色微变,右手一挥,道:“张教主好武功,不过单凭你一人之力,要救这许多人脱险,也是不易。”   墙头之上突然冒出几个人,居高临下,各持强弓利箭对准明教众人,正是神箭八雄。这八人箭法神妙,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倘若任由他们发箭,明教众首领必然折损在此。无忌缓缓的道:“赵姑娘,今日我只为救人,不愿多伤性命,请你自行离开。”赵敏笑道:“张教主,如今你们命悬我手,还在胡说大话,莫不是吓傻了?”无忌双眼四下一望,丝毫不显惊惶之色,衣袖一卷,送出一股劲风,将远隔丈许的假倚天剑卷了起来,左手乾坤大挪移神功运出,拨动风势,已将木剑取在手中。旁人不明其理,还道他竟有空中取物的法术,尽皆骇然失色。   无忌道:“‘奇鲮香木’与芙蓉一类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数日,如不即行消解,毒性大损心肺。这‘醉仙灵芙’的性子比之寻常芙蓉更是厉害。赵姑娘,你下毒的心机真是匪夷所思,生怕我们不拔剑,还特意命人来下毒,可惜对在下却是无用。赵姑娘若不令人退下,那在下就要得罪了。”左手按住剑柄,作势就要拔剑出鞘。赵敏听无忌道破关窍所在,心中大吃一惊,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细声道:“张教主,我是一番好意,希望你们为朝廷出力,你能……放箭!”神箭八雄应声而动,飕飕飕八箭分从八方而来。那红发头陀早挟了赵敏施展轻功远远的离开了。   无忌提防已久,异变乍起,左手木剑立时连鞘而动,运劲成圆,挑开射来的箭矢,右手一振,袖中短剑捏成碎块疾射向八方,击断八人手上的长弓,短剑碎片余劲未尽,嵌在神箭八雄身上,震得半身发麻,暂时失却挽弓之力。无忌生恐再有变故,长啸召唤边厅中的其余教众。不过一会,便听到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往后园而来,当先的正是五行旗掌旗使。无忌道:“唐旗使,你率五行旗分守山庄四处,以防外敌。舅舅,麻烦你带天鹰旗下严密守护诸位首领。”天鹰教归并明教后,去了这个“教”字,称为“天鹰旗”,旗下教众和五行旗下众人一听教主颁下严令,轰然答应,立时抽出兵刃,分布散开。   无忌左足一点,身子平平飞渡,跃向池塘对岸,犹如点水蜻蜒一般,双手已将水中七八株像水仙般的花草尽数拔起,每棵花的根部都是深紫色的长须,一条条须上生满了珍珠般的小球,碧绿如翡翠。无忌命人取过清水,捏碎深紫色的根须和碧绿小球茎,调入清水,分别给殷天正、杨逍等人服下。   庄外马蹄声疾,有大队骑兵奔驰而来。但是杨逍进庄之后起了疑心,将五行掌旗使留在边厅饮食,各人遵从号令,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避过了这一难。五行旗下各路教众均是武艺高强之士,各掌旗使统御有度,来犯之人久攻不进。   赵敏为坚明教之信,庄中的家丁仆役均是普通人,此刻异变突生,吓得四散躲避,有大胆的护院挺棍棒上前,未到跟前就被制服。无忌游目一顾,神箭八雄趁乱已不知所踪,心下忧急他们在外对付教中弟子,但众首领中毒未解,又不能就此离去。正没做理会处,忽见墙头有身影恍动,无忌从身旁教众手里接过长矛,右臂一挥,长矛飞掷出去,将刚刚冒出头来的神箭八雄之一贯脑而过,无忌随拿随掷,顷刻间掷出了八枝长矛,杀了堪堪射出几箭的神箭八雄。   那解毒物甚是对症,不到半个时辰,群豪体内毒性消解,不再头晕身软。周颠气愤难平,道:“教主,咱们出去,杀那个妖女落花流水!”无忌道:“诸位毒性刚去,行事须当小心,万勿冒进。”众人应命而去。   明教群豪无端吃了这一亏,怨气满腹,到庄外一看,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怒火更增,各仗兵器,冲入敌阵,专挑顶盔贯甲之人下手,不过一会,数名百夫长便被斩落马下。统兵的千夫长眼见情势不妙,用蒙古话大声发施号令,他身边有大队兵马护卫,群豪一时不得攻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军容重整。   无忌在旁静观了一阵,见此情状,取过一张硬弓,搭箭弯弓,意图将之毙于箭下。然而无忌不善骑射,他这么双手一拉,力气把握不好,竟将弓弦崩断了,蒙古众将士齐声讥笑。无忌怔了一怔,老羞成怒,道:“便教你们看看汉人的箭法神技!”箭矢端放掌上,手指轻弹,羽箭破空往千夫长当胸袭去。有许多蒙古兵发箭来拦,但无忌这一弹力道劲急之极,就是铁胎硬弓,也不能射出这一弹之势,那千夫长待要闪避,箭杆已从前胸穿过,后背透出。这一箭劲力未衰,仍是向前疾飞,又射进了另一人腹内方始停下。   元兵见这一箭之威竟至于斯,惊呼连连,四下奔逃,阵势登时乱了。群雄并着五行旗一阵冲杀,元军死伤了五六百人,余下的不敢恋战,分头落荒而走。无忌也不下令追杀,任由他们走了。   周颠大声道:“辛旗使,走,我们把这个鬼庄子一把火烧了!”辛燃眼望无忌,听他示下。无忌皱了眉头,毁人家园,心下大是不忍。杨逍道:“颜旗使,这庄内或许另有机关,你与辛旗使一道行事。”烈火旗掌旗使辛燃及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领命而去。   当晚众人一早就投店歇宿了,小昭倒了脸水,端到无忌房中,服侍无忌盥洗。无忌见小昭神色犹疑,道:“小昭,是有什么事么?”小昭道:“公子,今天突然遇袭,我担心得什么似的,幸好你没事。”无忌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个阴谋诡计,还能伤得了我?”小昭一脸崇敬的道:“公子你真厉害!”无忌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笑语了一翻,无忌敛容道:“小昭,你让他进来吧。”小昭打开房门,见杨逍立在门外,已不知站了多久。小昭忙收拾好东西退出。   杨逍道:“你青春年少,正该这般骄傲恣意,真是委屈你了。”明教人才济济,各个恃才自傲桀骜不逊,幸得无忌耐了性子,调和圆融,方使得大家捐弃前嫌,携手抗敌。杨逍又道:“今日之事,惹你不开心了?”无忌脸色一沉,道:“我就知道你是来教训我的!”杨逍微微一笑,道:“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来教训本教教主?”无忌道:“你这不是来了?”杨逍道:“属下是来请罪的。”无忌道:“请什么罪?”杨逍道:“属下未得教主首肯,擅专越权,犯上不敬。”无忌垂头道:“我也没怪你。”   杨逍见无忌神情郁郁,道:“教主心慈,原是大幸。但假若不是他们存了歹念,有害人之心,又怎会招来祸患?归根究底,是他们自作孽,怪得了谁人?”无忌道:“可这,终非君子所为啊。”杨逍道:“遇着君子,咱们当然待以君子之礼,遇着奸狡之徒,那就说不上什么仁义道德了。”无忌摇了摇头,道:“这都是歪理,我说不过你。”杨逍道:“我辈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谁拳头硬,谁就是道理。”   无忌被他理直气壮的不要脸逗得笑出声来,伸出左手握成拳状,在杨逍眼前扬了扬,道:“来,咱们比一比,谁的拳头硬。”无忌拳头纤细白嫩,肌理细腻,光照其上,如玉生辉。杨逍忍着笑意覆手其上,刚好一掌包握,轻轻捏了一下,一本正经的道:“嗯,自然是你厉害。再硬的骨头,在这手底下,都得软下去。”无忌睁着大大的眼睛,杨逍的话他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但料来不是什么好话,又羞又气,挣开了他的手。   杨逍从怀里取出一个形似葫芦的老旧绣囊,自其中拿了一串白玉珠子,套在无忌左手之上,道:“这是我小时候戴过的玩物,颜色驳杂不纯,不是什么稀罕物,你身边缺个暗器的时候,倒是可以一用。”无忌道:“平白无端送我东西做什么?”杨逍道:“今日危急之时,你把短剑震碎制止那几人发箭,是不是?”无忌低声道:“毁了你送我的东西,真是对不起。”杨逍道:“不过身外俗物,毁了便毁了,我再送你就是了。”   那串白玉珠子上紫烟缭绕,润泽透亮,细看之下,每一粒珠子上都刻有“清静、光明,大力、智慧”的字样。无忌心下十分欢喜,又摘了下来,往杨逍手腕上套去。杨逍骨骼较无忌粗大,却是套不进去,无忌运劲在他手腕上一捏,骨骼挤拢,那串珠子便松松地挂在杨逍腕间。无忌见杨逍神色惊诧,心中得意,笑道:“我这功夫还入得杨左使法眼?”杨逍道:“这便是故老相传的‘缩骨功’?”无忌道:“是啊,光明左使果然见闻广博,无所不知。”   杨逍手抚珠串,追忆往事,不禁陷入沉思。无忌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说今日那赵姑娘是蒙古人,是真的么?”杨逍不答,隔了一会,才从沉思中醒转,说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无忌道:“既然不舍得,便不要送了。”杨逍摇了摇头,将那串白玉珠子重新套在无忌手上,道:“数十年前,倚天剑曾失落在鞑子朝廷中,所以我推断她与鞑子必有关连……只是……以后见了那红发头陀,请你多加留心。”无忌道:“他很厉害么?你也不是对手?”杨逍道:“我疑心他是我以前旧识,但又不太像。”      ☆、第十一章   自此一路无话,不一日来到河南境内,其时天下大乱,四方群雄并起,蒙古官兵的魁查更加严紧。明教大队人马,成群结队的行走不便,分批到嵩山脚下会齐,这才同上少室山,由吴劲草持了无忌等人的名帖,投向少林寺去。众人料想一场恶斗难免,少林派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门派”,这一场大战,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然而到得少林寺中,却空无一人,厚土旗掌旗使颜垣更发现罗汉堂十六尊罗汉曾被移动,明教群豪扳转罗汉像,惊见背后被人刻了“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十六个大字。   殷天正、铁冠道人、说不得等人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来:“这是移祸江东的毒计!”众人议论纷纷,都猜不透少林派的对头之中,哪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也不明白既然存心嫁祸,何以使罗汉佛像背向墙壁?无忌突然醒觉,武当即将遭难,忧心如焚,当即决定自己先行赴援,其余事情由杨逍殷天正指挥安排。   无忌上得武当山,张三丰已被少林僧暗算受伤,宋远桥等曾赴光明顶之人尚未回山,那名蒙古女子赵敏已率大批高手前来劝降。无忌去了虬髯,满面涂上香灰,扮成个灶君菩萨一般的小道僮,凭着张三丰临场所授的太极拳和太极剑击退来敌。赵敏不久便识穿无忌的身份,但武当也认出以“大力金刚指”伤害俞岱岩、殷梨亭的真凶。   明教的人分批到达武当,赵敏眼见敌人越聚越多,对己越不利,朗声说道:“今日瞧在明教张教主的脸上,放过了武当派。”左手一挥,道:“走罢!”她手下部属抱起伤者,向殿外便走。无忌情知治疗俞三伯、殷六叔的“黑玉断续膏”须当着落在他们身上,岂能放过他们就此离去?   无忌叫道:“且慢!不留下黑玉断续膏,休想走下武当山。”纵身而上,伸手往赵敏肩头抓去。手掌离她肩头约有尺许,突觉两股无声无息的掌风分从左右袭到,这两股掌风之来,事先没半点征兆,无忌一惊之下,双掌翻出,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掌同时相碰,只觉来劲奇强,掌力中竟挟着一股阴冷无比的寒气。这股寒气自己熟悉之至,正是幼时缠得他死去活来的“玄冥神掌”掌力。   无忌神功随念而生,陡然间左胁右胁之上同时被两敌拍上一掌。无忌一声闷哼,向后摔出,但见袭击自己的乃是两个身形高瘦的老者。明教中人大怒,各抽兵器便要追击而上,无忌连忙道:“让他们走,不要拦。”那两个老者冷笑道:“明教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转过身子,护着赵敏走了。众人生恐张无忌受伤,顾不得追赶,纷纷围拢着他。只见殷天正抱着无忌,坐在地下,满脸忧急。无忌微微一笑,道:“外公,众位先生,我不妨事,请大家退开些。”众人依言走开数步,只见无忌头顶便如蒸笼,不绝有丝丝白气冒出。无忌体内神功发动,将玄冥神掌的阴寒之气逼了出来,功力稍弱之人竟是抵受不住,有的竟是牙关格格相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昔日数年不能驱退的玄冥掌毒,顷刻间便被他消除净尽。   这时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进来禀报,来犯敌人已尽数下山。俞岱岩命知客道人安排素席,宴请明教诸人。筵席之上,无忌才向张三丰及俞岱岩禀告别来情由,众人听闻之下,尽皆惊叹。张三丰道:“那一年也是在这三清殿上,我和这老人对过一掌,只是当年他假扮蒙古军官,不知到底是二老中的哪一老。说来惭愧,直到今日,咱们还是摸不清对头的底细。”杨逍道:“只怕那二人不是假扮蒙古军官,而是热□□名利禄,投身鞑子朝廷以供驱策。”   无忌道:“前赴冰火岛之行,咱们只好暂缓。眼下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去抢夺黑玉断续膏,好治疗俞三伯和殷六叔的伤。第二件是打听宋大师伯他们的下落。这两件大事,都要着落在那姓赵的姑娘身上。”杨逍道:“启禀教主,韦蝠王传来消息,已自西域取得‘黑玉断续膏’,料来不日即可送抵武当。赵敏此女,奸诈狡猾,她既知教主渴求此物,绝不会乖乖双手奉上,说不定挖下陷阱,要挟教主。不如稍等数日,静候韦蝠王上山。”无忌大喜过望,道:“真的?”杨逍笑着点了点头,又道:“那个赵姑娘既然是蒙古女子,又能驱策如此多的高手,身份自是非同寻常。她擒了六大派这许多人,一定会有蛛丝马迹遗落,教主可命人在大都多加查探,或许,咱们可以大会明教各路首领,颁示教主和武林各派修好之意。同时人多眼宽,到底宋大侠他们到了何处,在大会中也可有个查究。”无忌想了一下,道:“如此也好,我们便等韦蝠王回来,咱们先派五行旗的掌旗副使,分赴峨嵋、华山、昆仑、崆峒、及福建南少林五处,打探消息,再行商议明教大会之事。外公和舅舅前赴江南,整顿天鹰旗下教众。其余人等暂驻武当,居中策应。”他在席上随口吩咐,明教群豪逐一站起,躬身接令。张三丰初时还疑心他小小年纪,如何能统率群豪,此刻见他发号施令,殷天正等武林大豪居然一一凛遵,忍不住捋须微笑,转头见无忌浅笑盈盈,望向杨逍的眼神满是仰慕倾倒,心下暗自吃惊。   无忌等了两天,韦一笑果然带着“黑玉断续膏”上武当山来。无忌十分欢喜,问起取药的过程,韦一笑道:“托教主鸿福,属下回到光明顶命人打探少林分支的下落,就听说玉门关一带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和尚,属下一查探,他们自称什么‘金刚门’,要给什么郡主送续骨灵药,我便想金刚罗汉也是差不多,细细一问,‘黑玉断续膏’果然着落在他们身上。”无忌奇道:“韦蝠王是在玉门关附近查到他们消息的,你一路没受阻挠,该是比我们早到武当才是啊。”韦一笑道:“那帮龟孙子,知道我来意之后,竟然拿假药来糊弄老子,我将他们的手手脚脚全部折断,再威胁要用假药给他们治疗,折腾了几次,他们才肯交出真药,所以耽搁了几天,请教主恕罪。”说着,恭恭敬敬地向无忌行礼请罪。   无忌心中茫然,韦一笑取得灵药,治好俞岱岩殷梨亭的伤,自是极大的好事,然而他取药的手段,与赵敏手下逼问俞岱岩时施用的方法有何不同?明教与赵敏之流何者为是,何者为非,其间如果细加分辨,谁能下确论?明教被视人为邪魔异端,自有来由,这明教教主,自己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无忌暗叹一口气,道:“韦蝠王取回灵药,实在大功一件,武当上下同感恩德。”   无忌拿着“黑玉断续膏”,信步而行,蓦地抬头,却是到了杨逍房前。无忌头脑中一片混乱,欲要举手敲门,迟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接连几次,总是下不了决心。无忌第四次缩手的时候,房门自里面打开了,杨逍站在门口,道:“是有什么事么?”无忌慌乱道:“不是,我……我走错地方了。”匆匆转身便要离开。   杨逍望了一眼无忌手中的药盒,道:“韦蝠王取药回来了?他用了你不喜欢的手段?”无忌站定脚步,低声道:“彭大师说明教的宗旨是去恶行善,到底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杨逍道:“这次韦蝠王折磨了几个恶人,可是救了两位武当派的大侠,这两位大侠,又可以救下更多受恶人折磨的人。我们虽然行的恶举,但救的是善人,以恶人的手段对付恶人,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可以说是以毒攻毒。”   无忌想了一下,仍是无法释怀,踌蹰了一下,道:“我去救治俞三伯、殷六叔。”杨逍道:“教主有何不解之事,都尽可来找我。”无忌点了点头,道:“你给我看的那些经卷,我大半看不懂,明日起,我每日午后来向你学习。”杨逍道:“属下恭候教主。”无忌微微一笑,道:“你突然跟我这么客气,我可不习惯。”   次日,日已偏西,知客道人来禀,赵敏在观外求见张无忌。张三丰命人四处寻找,却不见无忌的影踪。知客道人道:“今早山下磨井村的梅大叔上来求助,说他家的耕牛掉山涧里,这话给明月听到了,不知是否转告无忌师叔,一同下山去了?”张三丰道:“既然如此,赵姑娘稍待,我命人去寻无忌回来。“赵敏道:“我也下去看看。”张三丰道:“老道陪你一起。”赵敏道:“不敢劳动张真人,小女子随知客道人去就是了。”张三丰笑道:“无妨,我也好奇无忌去做什么了。”杨逍韦一笑五散人都已得讯息,一同与张三丰下山迎接教主。   正是春种农忙时节,众人到得田边,只见有三个道僮正在拽耙扶犁,另有一个道僮扶着个老农站在田梗观望。杨逍远远望见,大皱眉头,走到近处,叫道:“不悔,你们在做什么?”站在田梗上的小道僮正是杨不悔,她听到叫声,抬头见杨逍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登时吓得甩手往田里奔去。那老农腿脚有伤,失了杨不悔搀扶,摇摇欲坠,韦一笑身形一闪,已托住他将要倒地的身躯。老农道:“谢谢这位大哥。”见到张三丰,更是高兴,道:“老神仙,您来啦!”张三丰笑道:“我这徒孙来麻烦你啦?”老农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今天我家的牛掉下山涧,我怎么也拉不上来,自己的腿也弄伤了,到山上求助,这几位小兄弟听说了,一起来帮我把牛拉上来,结果那牛也摔坏了,他们可怜我一个老头,帮我耙地,真是谢谢他们了。”说话间,杨不悔已领着三个道僮回到田埂上。   众人辨认了半天,才认出中间一人正是无忌,另两个则是他的少年玩伴,清风明月。这三人不熟农务,翻捣半天,将自己弄成一只泥猴子,面目已不可辨。赵敏“啧”的一声,道:“张公子,你堂堂明教教主,到了武当山,不是扮作灶君菩萨,便是像牛一样滚满泥土,成何体统。”无忌笑嘻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本就脏污的脸上又添了两道泥印,道:“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没有耕牛,咱们都没有米饭吃了。”   赵敏美目凝视无忌,见他虽然满脸泥污,但神釆飞扬,顾盼生辉,与大漠中故作老成,拘束谨慎的样子大不相同。杨逍道:“教主是否要请五行旗前来相助?”无忌道:“我倒忘了。说不得大师,请你调派一队五行旗弟子前来协助农务。”说不得领命而去。张三丰道:“梅先生可要好好感谢你们了。大家不要站在这,都回去说话吧。”   杨不悔低声道:“无忌哥哥,你看到了么?爹的脸黑了一大半。”无忌转头对杨逍露齿一笑,脸上干了的黄泥簌簌往下掉。无忌道:“现下他的脸是全黑啦。”他二人话声虽低,但同行之人无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这话,一齐向杨逍望去,果见他脸色铁青,一语不发,都不禁笑了起来。   蓦地,无忌低声惊呼:“糟了,我本来答应今天去跟他学写字,现下怎么办?”杨不悔道:“那你可惨了,爹最恨人不守信约,一定会大大生气了。”无忌道:“难不成他还能打我手掌心?关禁闭?罚抄书?哼,我才不怕呢!”张三丰笑道:“无忌顽劣,有劳杨先生多费心了。”杨逍还没答话,赵敏插口道:“张教主与这位姑娘的感情好得紧啊,将来是要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么?”无忌不悔齐声道:“才不是!”张三丰道:“我这徒孙自负得紧,小时候扬言要娶的姑娘容貌不能在他之下,现下学了几招花拳绣腿,更要挑剔别人的武功了。”赵敏盈盈目光注视无忌,道:“张教主,果真如此?”无忌道:“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无忌容貌粗鄙,武功低下,天下胜于在下者不知凡几。”赵敏目光在无忌不悔身上转来转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紫霄宫前,玄冥二老牵马站在道旁等候。无忌望了他们一眼,向赵敏道:“赵姑娘,在下进去换件衣服,请稍待。”张三丰请赵敏及明教群豪入殿等候,各人分宾主坐落,不过柱香时间,无忌收拾干净,匆匆返回大殿。赵敏见无忌素冠练衣,虬髯浓须,不禁皱起眉头,道:“张教主便是这般藏头露尾,自珍容貌?”无忌道:“世人皆以皮相颜色取人,难道我张无忌除了父母所授的容貌,便不能以自己的本领扬名四海?”明教众人齐声叫好。赵敏容色稍霁,道:“张教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能否借一步说话?”张三丰道:“你们慢聊,老道就不妨碍你们了。”明教群豪也起身离开,大殿上只剩下无忌赵敏二人。   无忌道:“赵姑娘找在下有事?”赵敏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无忌一怔,道:“不是,只是……”赵敏道:“你中了玄冥二老的两掌玄冥神掌,我是来看看你伤得怎样。”无忌傲然道:“区区玄冥神掌,未必便伤得了人。”赵敏道:“我在山下等了你三天,你都没有来,所以就上来看看。”无忌奇道:“你等我?”赵敏道:“你不是要‘黑玉断续膏’么?我一直在等你来拿呢!没想到你已经从西域拿到了,只是上山来看到明教教主阿牛哥,也算不虚此行。”无忌脸上一红,道:“赵姑娘见笑了。”   赵敏道:“不过张教主所言甚有道理,民为贵,我大元朝皇帝就是听信谗言,才致民不聊生。张教主,不如你归降朝廷,和我共同劝服陛下善待百姓,天下百姓都会感念你的恩德。”无忌摇了摇头,道:“我们汉人大家都有个心愿,要你们蒙古人退出汉人的地方。”赵敏霍地站起身来,道:“怎么?你竟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言语,难道不怕死么?”无忌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太师父常自嗟叹,文丞相就义之时,武功未成,否则必当舍命去救他出难,在下虽然不才,但有辱师门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赵敏道:“张无忌,武当自诩名门正派,又怎会容许一个魔教教主坏它声誉,而魔教中人阴险毒辣,又岂会诚心听你号令,终有一日他们反噬其主,你就悔之晚矣。”无忌站起来道:“谢赵姑娘挂心,我自分得清好心歹意。”   二人相对静立良久,赵敏缓缓坐了下来,道:“张教主,我好心在绿柳山庄招待你们饮宴,你们不心存感恩也罢了,临走前还把我的庄子烧了,这笔帐,该怎么算?”无忌道:“我可没听说过请人吃饭,会费尽心思下毒的?会在外布下重兵围困的?”赵敏道:“小妹本意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谁知那庄丁莽撞,误触了长剑,况且,你们也没损伤啊!可我的庄子就是这样毁了。”无忌不欲与她再夹缠不清,道:“我叫人把庄子修好赔你就是了。”赵敏嫣然一笑,道:“我也不要你赔我什么,我只要张教主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就成了。”无忌道:“你要我做什么事?”赵敏道:“现下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再要你去做。”无忌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自己杀了自己,要我做猪做狗,我也依你?”赵敏笑道:“你放心,这事一定不会有违侠义之道,更不会于你名声有损。”无忌道:“既然如此,依你自也不妨。”赵敏伸出手掌,道:“好,咱们击掌为誓。日后我求你做一件事,只须不违侠义之道,你务当竭力以赴,决不推辞。”张无忌道:“谨如尊言。”   赵敏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盒,道:“这‘黑玉断续膏’本来是要你以物来换的,现在你已经从西域取得,我便锦上添花送给你了。”无忌接过金盒,道:“谢谢赵姑娘赠药。”赵敏道:“我走啦,以后江湖再见,我再不会手下留情的。”无忌道:“姑娘虽是女流,但在下也不敢掉以轻心。”赵敏笑道:“告辞。”长袖一拂,转身便去。玄冥二老牵过马来,侍候她上马先行,三乘马蹄声得得,下山去了。   无忌回房打开金盒,只见其中满满的装了黑色药膏,气息芬芳清凉,细察之下,与韦一笑取回的“黑玉断续膏”一模一样,心知这回是承了赵敏极大的情。小昭见无忌捧着金盒怔怔发呆,道:“公子,你可要换回道服?”无忌放下金盒,一板一眼的道:“杨左使说,本座今日在外人面前丢了大人,教本座于七日内不得改换私服,谨记自己的身份。”小昭想到无忌适才那一身的水和泥,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爷这回是真被气到了。”无忌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小昭,你自去玩吧,我得要去听咱们的左使老爷授课了。”小昭担心地问:“公子,可要我去帮你送饭?”无忌摇了摇头,自行去了。   明教源自波斯,虽然近数十年独立成派,不受波斯总教管束,但教中经典书籍,仍以波斯文字为主,而教中弟子又有许多西域胡人,西域小国众多,各有文字语言,便是粗通几句,仅能对话,亦是繁杂之至。以无忌之聪慧,骤然面对如此之多,又大异于汉语的语言,仍不免以此为苦。      ☆、第十二章   七日法服禁令过后,无忌规规矩矩的向杨逍告了假,和不悔、小昭重到磨井村探望。那耕牛掉进山涧的老农,姓梅名鹤,是逃避元廷逼害,携家进山的隐士。这几日受五行旗弟子相助,已经插秧完毕,正赋闲在家,见到三人到来,连忙迎进门来。无忌陪着梅大叔在庭院闲聊,不悔小昭坐在梅大娘身旁,一脸敬佩地看着她做刺绣。杨逍虽然文武双全,但女儿家的艺业也只能请托他人代授,西域比不得江南文秀,花样针法皆极为犷拙,而小昭年幼即逢巨变,更未曾受过教导。   小僮开出茶点,请众人品尝。无忌望着汤碗中朵朵梅花,奇道:“这都快五月了,山上还有梅花?”梅大叔笑道:“这是头年梅花含苞之时用竹刀裁下,上下蘸以蜡,投入蜜罐中,用时在热汤中一泡,这花就开了。”无忌叹道:“竟是如此雅致。”梅大叔道:“山家俗物,入不得公子法眼。”无忌道:“梅大叔说笑了,这样的粗茶淡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已。”梅大叔道:“张公子若是喜欢,可以经常来坐。”无忌望了一眼杨不悔,道:“那我们一定多来叼扰。”三人直待到日暮才告辞。   回山途中,杨不悔问道:“无忌哥哥,你说我们还能来这里么?”无忌道:“那自是可以的。只是你不用照顾殷六叔了?”杨不悔道:“他的伤差不多好了,武当山有那么多人,他……他不需要我照顾了。”无忌脚步一停,道:“是发生什么事了?殷六叔他不喜欢你?”杨不悔道:“不是的,他虽然不说,但从他眼神看出,他是喜欢我的,只是,他说……他说我们差别太大……”说到后来,忍不住扑入无忌怀中,哇的哭出声来。无忌轻拍她肩膀,道:“殷六叔性子最为柔软,极易受外事所动,你要多加包容。”杨不悔点了点头,站起来擦干眼泪,道:“无忌哥哥,这事你不要告诉爹爹,好不好?”无忌道:“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说的。”停了一会,又道:“不悔妹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好不?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杨不悔心中大为感动,说道:“无忌哥哥,你待我这么好,我……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无忌笑道:“你我之间,还要客气?”   山中无事,无忌带着不悔每隔数天到村里小坐一会,请教农务女红。在武当山上停留这么一段日子,派出去的五行旗人众先后回山,带回来的讯息却是令人大为惊讶。峨嵋、华山,崆峒、昆仑各派远征光明顶的人众,无一个回转本派。   过不了数日,殷天正殷野王整顿天鹰旗完毕,也回到山上。张三丰在后殿摆设素筵,替殷天正父子接风。等了良久,仍不见无忌不悔回来,殷天正听说赵敏来访时发生的事情,极是好奇,殷野王陪着他一起下山寻无忌。二人转过山道,便见无忌不悔并肩缓步上山,小昭拎着提篮跟随在后。   殷天正骤然一见三人身影,惊得失声叫道:“素素!”因着武当上并无外人,无忌许多时候便去了虬髯。他本来就长得极像殷素素,此刻一身翠绿春衫,风流俊俏,携着杨不悔、小昭二人,瞧在殷天正眼中,与往昔殷素素和闺中密伴踏青归来一般模样。   无忌听到殷天正叫唤,快走上前,扶着殷天正,道:“外公,你从江南回来了?”殷天正握着无忌的手,眼眶湿润,道:“是啊,我回来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主持什么扬刀大会,让你受这么多苦。”无忌知道殷天正将自己错认作亡母,也甚是难过,见他如此伤心,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默默垂泪。   殷野王道:“爹,你也别太难过了,无忌如此出息,素素在天之灵也会开心。”殷天正举衣袖拭了拭眼泪,道:“是,我糊涂了。无忌,你在武当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外公下次带你回江南,看看你母亲的故居。”无忌拉着他手,轻轻摇晃,道:“外公,无忌现在可厉害了,只有无忌欺负人,没人敢欺负我。”殷天正笑道:“你这样子,能欺负谁?你以后出门,得要多带仆从,以免有不长眼的登徒子,把你劫走了。”无忌知他虽是调笑,但拳拳关爱,实是怕自己孤身在外,求助无人,重蹈殷素素的覆辙。   俞岱岩、殷梨亭的伤稍见起色,在席旁设座相陪。无忌方巾青衫,意态潇然,伴着殷天正款款而来。俞岱岩却是第一次见无忌的本来面貌,乍见之下,眼睛直视着无忌,目不稍瞬,气喘吁吁的道:“你是谁?”无忌松开牵着殷天正的手,走到俞岱岩软椅跟前,只膝着地,细声道:“俞三伯,我是无忌啊。”俞岱岩喘气越来越急,苍白的双颊之上,涌上了一阵红潮,低声道:“无忌,你——你长这么大了——”无忌微微一笑,道:“还得谢谢当年各位师叔伯不惜损耗内力,尽心竭力的为我疗伤,才有无忌今日。”俞岱岩颤抖着双手,欲待要摸无忌脸颊,手至半途,颓然放下。他残废已久,虽有灵药医治,但要尽复旧观,势所难能。俞岱岩既是哀痛,又是愧疚,泪眼中望着无忌,一会儿是殷素素的淸雅秀丽,一会儿是张翠山的温文儒雅,心中一痛,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惊呼出声。   张三丰、殷梨亭知道,当年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金针之下,张翠山无颜面对师兄,夫妇双双自刎身死。其实俞岱岩中了金针之后,殷素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医治数月,自会痊愈,他所以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时至今日,真相大白,断骨尚可再续,人死不能复生。   无忌举手为俞岱岩抚胸顺气,柔声问道:“俞三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么?”俞岱岩望着无忌,不住呼呼喘气,说不出话来。无忌站起身来,道:“太师父,俞三伯身子不适,我先陪他回房休息。”殷梨亭早已泣不成声,张三丰亦是泪光盈然,道:“无忌,辛苦你了。”无忌浅浅一笑,道:“这本该是无忌之责。”向座中众人行了一礼,指挥小僮抬起软椅离席而去。   入夜之后,山中下起了大雨。无忌淋得全身皆湿的回房,鞋子不知踩到什么地方,粘了满脚的污泥。杨逍又惊又怒,动手将无忌身上衣巾鞋履尽数扯下,碰到他内衣带子的时候,手一顿,总算给他留了一件衣裳蔽体。无忌睁眼看着杨逍,并不明白他为何在自己房中出现,也不反抗他为自己解发宽衣,便似个泥塑木雕,任人摆布。杨逍知道无忌心里不舒服,也不惊扰他,拿着湿衣掩门而去。   张三丰来时,房门半掩,无忌披散头发,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半湿的小衣,肌肤隐约可见,赤着玉白的双足,坐在床沿,怔怔地望着灯火,张三丰走到近前,仍无知觉。张三丰连叫了两声“无忌”,无忌如梦方醒,道:“太师父,你找我?”张三丰道:“你衣衫呢?”无忌皱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不明白身上的衣裳去哪儿了。   张三丰叹了口气,道:“无忌,岱岩当年一时激愤,指证你娘亲伤人夺刀,事后这么多年,心中都极是悔疚。”无忌着急得跳了起来,道:“太师父,我没有恨俞三伯,我没有恨他!这的确是妈妈做下的错事,害三师伯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张三丰见无忌急得眼圈都红了,不由一阵心酸,道:“好孩子,这都是上一辈的阴差阳错,不关你的事。岱岩的伤已见好转,以后只需专心调理,半载之后,当可在腋下撑两根拐杖,以杖代足,缓缓行走。你无需太过介怀。”   无忌垂头道:“那便好了。我已和教中首领商定,八月十五在蝴蝶谷大会明教教众,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离开。”张三丰道:“太师父知道你是成就大业的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翠山虽然不在,但武当永远是你的家。假如你在外不如意了,一定要回来告诉太师父。”无忌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张三丰取出一枚狮子玉佩递给无忌,道:“这本是翠山之物,现今交还给你。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将玉佩一分为二,交予那人一半,以此为定,无论是谁,太师父必然为你上门提亲。”   正说话间,杨逍捧着姜汤走进房来,向张三丰点头行礼,皱眉对无忌道:“山中夜寒,请教主保重身体。”无忌坐回床上,侧头想了一下,记起杨逍似乎曾经从自己身边走过,道:“杨伯伯,你可见我的衣衫?”杨逍道:“我让人拿去洗了。”无忌“哦”的一声,接过姜汤饮尽。杨逍收好汤碗,道:“我叫人烧了水,你等一下洗个澡,别着凉了。”无忌点了点头,以示知道。张三丰道:“无忌顽劣,有劳杨先生费心了。”杨逍道:“辅助教主,是在下份所当为。”无忌低声道:“什么份所当为,都快成我爹了。”张三丰心下诧异,但见杨逍神情毫无所动,只以为自己猜错他二人关系,转头见无忌一双赤足在床边摇晃,忍不住道:“无忌,正衣冠才能信言辞,虽处内室亦不可失礼防,肌肤手足现于人前,易惹争议。”无忌不甚懂张三丰话中意思,正想问个明白,却见杨逍连使眼色,改口道:“孩儿知道。”张三丰苦笑着摇了摇头。   适时灶下烧火的厨工抬了热水过来,张三丰与杨逍一并告辞离开。张三丰站在庭中,欲言又止。杨逍道:“张真人请宽心,教主天真纯朴,绝非无知狂徒所能染指的。”张三丰听他言下之意,显是知悉一切,道:“无忌世情俗务一概不懂,行事难免有时偏差,还请杨先生不吝指正。”杨逍道:“张真人言重,杨某身受教主大恩,无时敢忘,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绝不会容人加一指于他身。”张三丰突然踌躇起来,明教从来以诡怪邪恶出名,杨逍更是声名素著,无忌年轻识浅,易受迷惑,万一堕入彀中,可就难以自拔。杨逍明白他的心意,道:“张真人放心,我绝不会毁他名声,更不会勉强他做半点违心之事。”张三丰道:“如此多谢杨先生了。”   杨逍自冷水中拎起无忌的时候,他仍是迷迷糊糊的。杨逍匆匆擦干他身上水气,套上衣服。无忌并未十分清醒,惊道:“你做什么?”杨逍怒道:“你是要做浸死在浴桶中的明教教主么?”无忌登时沉下脸来,道:“我不是你们教主,你看着我浸死好了!”杨逍道:“我难道是这般无情无义的薄幸小人?”无忌瞪着杨逍,道:“你就是!”杨逍被无忌一通无理取闹说得羞怒交迸,恨不得将他扔回水里,再不管他,但见他珠泪欲滴,神情楚楚,不由怜惜之心大起,柔声道:“你心情不佳,打我骂我,我也认了,何必折磨自己的身子?”   无忌听杨逍如此温柔的说话,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对适才的任性歉疚不已,低声道:“杨伯伯,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杨逍伸开手臂,将他搂在怀里,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生气,今天发生什么事,令你如此失态?”无忌垂头贴在杨逍宽广的胸膛上,闻到他身上气息,飘飘荡荡了一整天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道:“外公、舅舅当年为了屠龙刀,筹划了很久,俞三伯突然半路杀出,受了无妄之灾。太师父百岁寿宴的时候,俞三伯指认我妈妈伤人夺刀,爹爹愧对俞三伯自刎而死,妈妈随之殉夫。妈妈死前,要我长大之后,替他们复仇,我想来想去,怎样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杨逍想不到在张翠山夫妇之事上,竟然还有俞岱岩这么一层关系,怪不得他今日见到无忌会是这种表情,低头向无忌望去,只见他软软的倚在自己怀里,神情凄然,自知经今日一事之后,他必然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到这里,对俞岱岩不禁生了怨怼之心。   杨逍定了定神,道:“毎一个心怀贪念的人,都有份害死张五侠夫妇。天鹰旗贪求屠龙刀,伤了俞三侠。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和尚尼姑觊觎宝物,逼死你父母,统统杀了,又有何妨?”无忌吓了一大跳,道:“不成的!我不要杀人!”杨逍道:“好好好,你要杀,我便杀,你要救,我便救。”无忌抬头望着杨逍,杨逍也正凝视无忌,目光中爱怜横溢,无忌大为感动,伸手搂住他头颈,叫道:“杨伯伯。”杨逍伸袖拭了拭无忌眼角泪珠,柔声道:“夜深了,睡吧。”抱着无忌放在床上,轻轻替他盖上棉被,将头颈间空隙处细心塞好。   无忌伸手牵着杨逍一角衣衫,慢慢合上眼睛,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张三丰的话,登时清醒过来,道:“杨伯伯。”杨逍握着他手,应了一声。无忌道:“方才太师父说礼防争议是什么意思?”杨逍道:“不过是穷酸腐儒的论调,说的是女子身体肌肤手足被人看了,便是失节,或是将被看到的砍下来,或是自杀全节。”无忌奇道:“那男子呢?”杨逍道:“便是男子身体,也不可随意暴露。男女有别,不加遮掩,易生绮思。”   无忌拥被坐了起来,伸脚在外前后晃荡,玉钩微瘦,动人心魄。杨逍大感头痛,别转头望向他处,道:“女子玉足娇艳,撩人兴致,更不宜外露。”无忌道:“这脚露出来给人看了便是失贞丧节?假若是我行为失当,武当山光明顶那么多人看过我的脚,是要把他们全杀了,还是我自杀呢?”杨逍被无忌一通反问,一时竟也答不上话来,怔了一下,才道:“嫂溺叔援,性命攸关之际,其他尽可置之不理。”无忌似懂非懂,又道:“既然是男子起的恶意,该教训那是登徒子才是啊,为何受罪的还是女子?”杨逍道:“因为女子需要依附男子而立,所以只能依男子喜好行事。”无忌嘴角微斜,眼神甚是不屑,杨逍知他心下定然是在说:“咱们来比比,看看谁厉害。”   杨逍不再说话,右手一伸,握住了无忌左足足踝。无忌惊叫一声,并不缩脚闪避,反而飞足向前,迳往杨逍胸口踢去,足趾堪堪碰到他衣衫,瞧见杨逍笑嘻嘻的站着,神情轻浮,一怒之下,踹中胸口,只是脚下并无用力,杨逍“啊哟”一声,退开半步,右手在鼻端一闻,笑道:“好香。”无忌又羞又恼,缩脚掩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杨逍伸手在被子里一摸,抓住无忌的脚扯出被外。无忌生怕挣扎间伤了杨逍,红着脸任他胡闹。杨逍坐在床沿,素足横担膝上,捉了一只在手上把玩,灯光掩映之下,娇美无限,瘦若无形,柔若无骨,头一低,嘴唇吻上了脚背。无忌“啊”的一声,待要缩脚闪避,却见杨逍张口咬住了一根足趾。这样一来,无忌再不敢乱动,只能任由杨逍施为。杨逍并不用力,只是将足趾含在嘴里,舌尖舔过足趾,轻轻的吮吸咬啮。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双手掩嘴,又怕又羞。杨逍将十根足趾逐一吻遍,舌尖划过足弓,无忌怕痒,又要缩脚,杨逍牙齿用力,在他足跟上咬了一口,虽然没有损皮破肉,却是留下了齿痕。无忌横了杨逍一眼,似嗔似怨。   杨逍道:“你若再露出来,我就再咬上去,好不好?”无忌道:“假道学,就许你看?”杨逍叹道:“你总不肯吃亏。”解开衣襟,露出胸前肌肤,道:“我也只给你看。”无忌转过头去不看他,道:“谁要看你了,不要脸!”杨逍握着他手按在自己胸口,道:“用手看也是可以的,我不占你便宜。”无忌又好气又好笑,啐道:“厚颜无耻。”   杨逍搂着无忌,道:“桌上的玉佩是张真人给你的?”无忌道:“怎么了?”杨逍道:“张真人代宋青书那小子给你的?”无忌道:“宋师兄没回山啊,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太师父交还给我,让我赠予喜欢的人,作定情信物。”杨逍道:“我先行替你保管了,你需要的时候,我再还给你。”无忌突然醒悟过来,笑道:“你想的什么呢?”杨逍道:“我是怕你看在张真人份上,委屈了自己。”无忌笑不可支,道:“你真当是我爹啦?我和谁好,才不要你管。”杨逍抱着他的双臂紧了一紧,道:“这个我是一定要管的,你许还是不许?”无忌低声道:“这枚玉佩要两人各持一半才行的。”杨逍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知。”      ☆、第十三章   无忌担心俞岱岩和殷梨亭伤势有甚反覆,以致功亏一贯,因此在武当又多停留了一段时间,照料俞殷二人,暇时向张三丰请教太极拳剑的武学,在杨逍处的学习,也不敢懈怠,经无忌多次请求,杨逍终于答应杨不悔留在武当山上。   无忌离开武当之时,杨不悔依依不舍的跟着相送。无忌见杨不悔心愿得成,可以留在殷梨亭身边,神情仍不甚开怀,笑道:“这次虽然不能和你一起出海看冰山怪鱼,但过不了半年,殷六叔的伤势就能完全复原,你们可以一起出海游玩。”杨不悔低声道:“无忌哥哥,你一切保重。”无忌拉着杨不悔的手,回首前尘,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嘱咐道:“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杨不悔含泪点头答应。   八月十五,明教中秋大会,蝴蝶谷中筑了高坛,坛前烧起熊熊大火。无忌登坛宣示和中原诸门派尽释前愆、反元抗胡之意,又颁下教规,重申行善去恶、除暴安良的教旨。并宣告诸足并起,共抗元朝,安排方策诸路教众相互呼应,累得元军疲于奔命。教众欢声雷动,意气风发。众人歃血为盟,焚香为誓,决死不负大义。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向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   大会之上,无忌从朱元璋处得知,六大门派被擒至大都万安寺,当即决定与杨逍、韦一笑前赴救人。小昭也求得随行服侍。   四人一路北行至大都,杨逍在客栈中出手阔绰,装作富商大贾,问得万安寺的所在,乘夜查探。三人在寺里潜在暗处看了一阵,发现主事的人果然是赵敏,她将六派的人捉来,以威逼降服为名,实是偷学武功,想尽学各家各派之所长,补功力之不足。此夜,赵敏在寺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偷学了昆仑、崆峒、峨嵋数招精妙,便乘车离去了。   无忌好奇心起,展开轻功,暗中跟着赵敏的车马转弯抹角的穿过七八条街道,到了一处高门大宅。无忌命杨逍、韦一笑守在外间,听到自己三声清啸,方可入内接应。无忌刚入府,便察觉府中守卫众多,高手如云,丝毫不敢托大,一路潜踪跟在赵敏身后,到了一处暖阁。暖阁花团锦簇,堂皇富丽,护卫之人均止步在外,不敢靠近。无忌赶在赵敏之前,推动窗扇,从窗口钻了进去,他身法太轻太快,又在黑夜之中,从守卫身旁掠过,竟是无人知觉。   赵敏推开房门便见无忌站在房间,正抬头打量墙上挂着的弓箭,心中大吃一惊,府中守卫森严,竟然让这大魔头潜进来了?无忌听得声响,转头向赵敏微微一笑,道:“赵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赵敏道:“张教主这夜闯香闺,是出自武当真传呢?还是明教绝技?”无忌道:“我只是信步走一走,没想就走到这了,请赵姑娘恕罪。”赵敏道:“来者是客,张教主要不喝一杯?”无忌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赵敏叫人传了酒菜,府中高手听闻主子房中有外敌,都执兵器冲上前。无忌认识的除了玄冥二老,绿柳山庄见过一面的红发头陀也在内,向赵敏道:“赵姑娘不为在下引见一二?”赵敏指着玄冥二老中一个黑脸老人道:“这是鹿杖客。”又指着另一个青脸老人道:“这是鹤笔翁,相信张教主十分熟悉了。”玄冥二老听赵敏提及自己的名字,当即踏前一步,鹤笔翁冷冷的道:“张教主,你好啊。”无忌听了鹤笔翁的声音,登时认出他就是当年假扮蒙古军官,打了自己一掌的人,怒气上冲,道:“鹤先生,好久不见,这么多年,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咱们来拉拉手。”说着,伸出左手。红发头陀见无忌手腕上挂着的白玉珠串,眼神微动,无忌似有所觉,冲着他微微一笑。   鹤笔翁哼的一声,伸手去握无忌的手,二人手掌刚一接触,鹤笔翁只觉对方掌力中的纯阳之气传了过来,激荡得自身气血翻涌,极是难耐,一张青脸渐渐胀得通红。鹿杖客眼见不妥,抢上前来,向无忌击出一掌。无忌右掌挥出,往鹿杖客的手掌迎了上去,使出挪移乾坤的功夫,引着鹿杖客的掌力攻向鹤笔翁,引着鹤笔翁的掌力攻向鹿杖客。只听得拍拍两响,鹤笔翁一掌狠狠的打在鹿杖客肩头,鹿杖客肩头吃了这一掌,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鹤笔翁本已受伤在先,被鹿杖客一掌正好击中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更是红得发紫。总算无忌不欲伤人性命,并没有乘势再补上一掌,将他毙命当场。   玄冥二老是赵敏手下数一数二能人,岂知一交手,便各受伤,众人尽皆骇然。他二人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撤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玄冥二老的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上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笔,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穿来插去,攻守自如。   忽听赵敏说道:“大家住手。”三人立即跃开。赵敏道:“张教主,你是特意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无忌道:“我与这位鹤先生多年未见,一时心情激动,失礼于赵姑娘,还请恕罪。”赵敏不答,对玄冥二老道:“没用的家伙,不下去疗伤,还要在这丢人现眼么?”无忌道:“赵姑娘,他们也已经竭尽全力,你不必发这么大火。”赵敏嫣然一笑,道:“是我的奴仆,也用得着你来操心?”无忌看着玄冥二老互相搀扶着走了,神色不忍。赵敏道:“都下去吧,张教主要做什么,凭你们还能拦得住?”众武士对望一眼,行礼退出。   无忌拦在那红发头陀跟前,道:“这位大师是谁?脸上的伤可以让我看看么?”赵敏笑道:“你是专为我的手下而来的?苦大师,你就让张医仙看一看吧。”那名叫“苦大师”的苦头陀收敛起防备的神色,在无忌面前昂首站定。无忌侧头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红发披肩,身材魁伟,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从不开口说话,似是个哑巴,但耳朵又不聋,真是奇怪。无忌忍不住伸手搭向他脉搏,苦头陀手腕一翻,反抓住了无忌的手腕。苦头陀手上运劲,欲要折断无忌手腕,突觉掌中温软的手腕蓦地缩小了一分。高手比武,只争毫厘,便是这一分之差,就让无忌的手滑脱了。无忌抽手时三根手指扫过苦头陀的手腕,已经探知脉象。苦头陀荷荷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无忌乾坤大挪移心法展开,一引一带,苦头陀的双爪不由自主转而攻向赵敏面门。赵敏面色微变,但竟是不退半步。苦头陀面现惊惶,急忙硬生生的收回力道。当这间不容发之际,无忌衣袖一拂,举袖挡在赵敏面前,苦头陀的双爪尽数扑在无忌的衣袖上,衣袖碎裂,片片化做蝴蝶飞舞,露出半只白晳细嫩的小臂。   无忌瞪着苦头陀,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人我不治了!”苦头陀却是不理他,急着向赵敏行礼请罪。赵敏惊魂稍定,道:“罢了,你也是无心,下去吧。”向无忌道:“张教主真是好威风啊!”无忌道:“赵姑娘好胆识,在下佩服。”赵敏道:“你们真要动手,我是怎样也跑不掉的,不如大方一点,免得被说有堕先祖威名。”横了无忌一眼,道:“总算你没把我房子再毁了。”无忌道:“这次在下有求而来,不敢再行损毁赵姑娘闺阁。”赵敏道:“你答应帮我做的事还没做到,现在先来求我做事,这算盘倒是精明。说吧,是什么事。”无忌道:“我想去看看我的师叔伯。”赵敏道:“你是怕我对他们不利么?其实我也是一番好意,要劝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你若是想去看他们,我自然可以带你去。”顿了一下,抿嘴笑道:“他们听说你做了明教教主,脸上的表情可精彩了。”无忌料不到赵敏竟然将自己出任明教教主之事告知武当,怔了一怔,道:“如此谢谢赵姑娘了,我明日午后再来找你。”赵敏提壶斟了两杯酒,道:“张教主不喝一杯再走?”无忌道:“说实话,我对赵姑娘的酒有点害怕,明天咱们另觅地方,我请你喝上三杯。”赵敏见无忌如此坦然,不禁笑道:“那我明天在这里等你了。”无忌拱手道:“明日再见。”   无忌走出两步,又停住,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转身递给赵敏道:“这药是我自己配制的,对于刀伤火烫小有功效,癒后不留疤痕,送给你。”赵敏接过,笑道:“这本是给苦大师的吧?张教主的顺水人情做得可真熟练。谢谢你啦。”无忌粲然一笑,道:“不过投桃报李,告辞了。”推门昂首而去。   杨逍、韦一笑隐在外间把风守卫,见到无忌出来,担了许久的心才放下。无忌道:“辛劳两位了。我想在外走走,两位请先回客栈。”杨逍向韦一笑使了个眼色,韦一笑点头离去。   杨逍脱下长袍,给无忌披在身上,遮住露出的小臂,牵着他手走到一条流经大都城内的小河畔,沿小河缓步而行。小巷空寂,唯听见大街上蒙古巡兵铁骑往来巡逻的声音。无忌站在河边一棵柳树旁,道:“赵姑娘是什么人?”杨逍道:“那处府邸是当朝兵马大元帅汝阳王住宅,属下猜测,赵姑娘应该是汝阳王爱女。”无忌虽知她必是朝廷贵人,却没料到竟是位郡主,怔了一下,道:“想不到她还是位郡主娘娘。”杨逍道:“想那位郡主娘娘金枝玉叶,一生顺遂,平日被阿谀奉承惯了,教主这般英雄人物,从所未见,一时好奇,才着意结交,请教主勿要被迷惑。”   无忌低声道:“我看到她,就像看到我自己,人前风光华丽,其实都是身不由己。”杨逍面色微变,道:“教主身份尊贵,如何是这般蛮子可比的。”无忌道:“是啊,她总比我自在多了……”眼望逝水东流,顾影自怜,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杨逍握着他手,柔声道:“怎的不开心了?是那个小妖女对你说什么了?”无忌摇头不答。杨逍抱着他坐在河边大石上,抚摸着他的小臂。隔了良久,无忌道:“她说,诸位师叔伯听到我做了明教教主,很不喜欢。”杨逍笑道:“那一定是小妖女骗你的,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看张真人就喜欢得紧。他们只会感激你,把我们这些大魔头导上正途。”无忌倚在杨逍怀中,道:“但愿如此。我只希望尽快接了义父归来,卸下肩头的重担。”杨逍手一顿,无忌登时察觉,道:“我在光明顶上和你们的约定,你忘了?”杨逍道:“自是记得的。你曾说阳前教主的遗命须当遵循,谢狮王回来之后,就得由他出任明教教主,对不?教主训谕,属下怎敢忘记。没想到,咱们相处之期如此短暂,我实是不舍得。”无忌道:“那是,义父可不像我那么好糊弄,你到时可要吃苦头了。”杨逍道:“你不做明教教主,有什么打算?”无忌道:“我要像胡先生一样,做个济世惠民的医生。”杨逍看他悠然神往,不忍扫他的兴,道:“你一定会是位名闻天下的神医。”   二人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朦胧发亮,无忌刚踏进房中,便见窗子打开,一张脸向着他凝望。那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是苦头陀。无忌道:“苦大师,你是来找我治病的么?”苦头陀一怔,呆呆的望着无忌。无忌微微一笑,叫道:“杨左使,韦蝠王!”杨逍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苦头陀听他叫人,登时从窗边隐去。无忌纵身出窗,见苦头陀从大门匆匆出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此外并无敌人,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   苦头陀带着三人出城到了一处乱石岗,与无忌一番比试之后表露身份,原来他非但不聋不哑,而且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杨逍在绿柳山庄初见时,已有所猜测,只是范遥的身形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说,待得见他施展武功,更是猜到七分,这时听他自报姓名,不禁潸然泪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范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抱住杨逍身子,说道:“大哥,多谢明尊佑护,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会之日。”杨逍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怎瞒得过混元霹雳手成昆那奸贼?”   当下范遥详述这数十年发生的事情。原来当年阳顶天突然失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让,范遥却深信教主并未逝世,装上长须,扮作个老年书生,到处漫游。直到有一日,范遥在大都闹市上见到成昆,暗中跟着他走上一座酒楼,远远地听到他和汝阳王手下的玄冥二老说“须当毁了光明顶”。范遥仔细思量,本教内部纷争不休,外敌却如此之强,起意杀了成昆再混入王府查知谋划。可是成昆为人狡狯,武功又高,范遥接连暗杀了三次都不成功,于是一咬牙,毁了自己容貌,染了头发,扮作个带发头陀,投到西域花拉子模国去,在花拉子模国杀狮毙虎,颇立威名,当地王公便送他到汝阳王府中。   只是那数年间,义军此灭彼起,汝阳王忙于调兵遣将,将武林之事,暂且搁在一边。数年之后,汝阳王的一子一女长大,世子随父出征,女儿则是统率蒙汉西域的武士番僧,向门派帮会大举进击。成昆暗中助她策划,乘着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际,由赵敏带同大批高手,企图坐收渔人之利。绿柳山庄之时,玄冥二老负责押送六大派门人回京,而范遥则留在赵敏身边保护,众人由是相见。   无忌问起六大派何以被擒,范遥道:“那是西域番僧所献的□□‘十香软筋散’,无色无味,药性发作之时,全身筋骨酸软。这药由玄冥二老掌管,一时调运不便,所以绿柳山庄之时就没有使用,幸亏如此,不然后果难料。”无忌道:“那解药在何人手上呢?”范遥道:“此事原是极机密,我本无法得知。不过我知此事牵涉重大,暗中就留上了心。如我所料不错,这解药也是在玄冥二老手上,一个管□□,一个管解药,而且经常轮流掌管。我听说□□和解药气味颜色全然一般无异,若非掌药之人,旁人丝毫分辨不出。那‘十香软筋散’另有一般厉害之处,中了此毒之后,倘若第二次再服□□,就算只有一点儿粉末,也是立时血逆气绝,无药可救。”   杨逍见无忌跃跃欲试,知他对这些奇药怪毒十分好奇,生怕他一不小心说出以身试毒这种话来,抢着道:“兄弟,少林寺也是那位郡主娘娘做的好事么?那些罗汉像转过了身子,是你做的手脚?”范遥笑道:“郡主将远征光明顶的众高手擒获后,便率人进袭六大派的根本之地,第一个就便挑中了少林寺。我见郡主叫人在罗汉像背上刻上那十六个大字,意图嫁祸本教,我后来便又悄悄回去,将罗汉像推转。大哥,你们倒真心细,这件事还是叫你们瞧了出来。那时候你可想得到兄弟么?”杨逍道:“我们推敲起来,对头之中,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维护本教,可哪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档好兄弟。”   无忌听到这话,双眼望着范遥,一瞬也不瞬。范遥道:“教主有何吩咐?”无忌道:“你这脸,若是再受一次剑伤,便能回复原样了,你愿意一试么?”范遥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不敢有劳教主费心。”无忌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免得像有些人,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招摇撞骗。”范遥韦一笑不明白,杨逍却知道无忌在暗讽自己,心中无奈,道:“咱们要救六大派被困的众高手,须得先行查明‘十香软筋散’的解药由何人掌管,然后再计议行事。”他沉吟片刻,道:“兄弟,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欢的是什么调调儿?”   范遥笑道:“鹿好色,鹤好酒,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了?”杨逍问无忌道:“教主,可有什么药物,能使人筋骨酸软,便好似中了‘十香软筋散’一般?”无忌想了一想,道:“有便是有,但仓促间配制出来的药物,效力不足,用在高手身上,不到半个时辰,药力便消。”杨逍道:“有半个时辰,那也够了。”   当下杨逍献上计策,范遥设法邀请鹤笔翁喝酒,酒中下了麻药。范遥假意中毒,说是中了十香软筋散,闹将开来,当可查知解药在何人身上。假如解药在鹤笔翁身上,即时便可夺药救人。若然解药在鹿杖客身上,得要将汝阳王的爱妾劫来,栽赃在他身上,方可逼他将解药双手奉上。四人计议已定,分头入城行事。杨逍去购买坐骑,雇定车辆。韦一笑到市上买了一个大布袋,只等天黑,便到汝阳王府夜劫王姬。无忌配了一服麻药,交给范遥,自回客栈,稍作修整,再赴赵敏午后之约。   回到房中,却见杨逍早已候在里间。无忌奇道:“你事情办好了?小昭呢?”杨逍道:“今晚之事凶险无比,我让她出去玩,不要打扰你休息。”无忌疑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杨逍从包袱中取出无忌就任教主典礼时所穿的法服,道:“这是火浣布做成的衣服,不仅能避火,寻常刀剑也能稍作抵挡,你出去的时候换上。我心中总有异感,今晚必定不平安。”无忌撇嘴道:“什么心有异感,就凭那些个鞑子能伤我?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明教的教主。”杨逍沉下脸来,道:“你总要当我是那不安好心的卑鄙小人么?”无忌道:“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这衣服我是以后都不会再穿。咱们救出六大派,就出海去接义父,你们曾经答应过我的,可不能反悔。”杨逍道:“你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么?到底明教有什么不好,你要避如蛇蝎?”无忌道:“你们并没有不好,只是我不喜欢。”   杨逍道:“教主有济世惠民之心,原是天下百姓之幸。只是单凭医术一途,能救得几人?教主自西域至中原,亲眼目睹生民之困,此番劫难,就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又抵得了什么事。而我明教行事,可以救助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难道教主要舍弃大义而谋私我?”杨逍向来对无忌都是温言软语,此番一顿教训,说得无忌无言可对,又羞又恼,左手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怒道:“我便是心胸偏狭,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去建你的千秋功业!”杨逍也不恼怒,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原千万百姓,均盼我明教高举义旗,驱除鞑子,重整金瓯。光明顶上,你嘱咐咱们要和六大派化解仇怨,齐心合力,今晚倘若大事得成,中原武林声望之隆,无人再及得上教主,恳请教主以天下为重,不辞这天下之劳。”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向无忌拜了下去。   无忌打了他一掌,又是后悔,又是心痛,复听到他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又生怨恨,道:“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对付我的,干脆一并说出来,免得我整天胡思乱想。”杨逍正要开口,无忌又道:“你不要再骗我,否则我便要你——要你——”要杨逍怎么样,无忌自己也是不知道,说重了他自个儿又舍不得,说轻了又于事无济,一时语塞,竟然说不下去。   杨逍心想无忌既然起了疑心,此事也无须瞒他,与其临事之时遭他激烈反对,不如尽早坦诚,再耐心劝导,他性格温柔和顺,定会不会拂逆众人意愿,当下说道:“谢狮王双目失明,是否答允出任教主,尚难预料,若他果然做了教主,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之人为他主事。你便是不做这教主,依着谢狮王的关系,仍是少教主之尊,代教主掌事,也是名正言顺。”无忌气得全身发颤,眼圈儿也自红了,哽咽道:“果然……果然你都是骗我的!”双足一蹬,身子从窗口穿了出去,直上屋顶。杨逍跟着追出,待得双足落在屋檐,只见无忌已在数丈以外,料知追赶不上,怔了半晌,重行回入房来。      ☆、第十四章   赵敏见无忌一早便出现在自家园中,颇感奇怪,见他昨晚的破袍外面,披了一件织金长袍,长袍灿烂华美,只是又宽又大,遮去了他一半的脸,露在外面的眼睛隐隐犹有泪痕。赵敏奇道:“张教主昨夜留宿哪家姑娘的香闺,受了这赠衣之情?”无忌拢了拢衣襟,道:“我挂念大师伯他们,想尽早相见,不知赵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赵敏道:“好啊,我这便叫人去备马。”无忌道:“赵姑娘不多带人手?”赵敏道:“有张教主亲自护送,谁敢来虎口撇须?”   过不多时,车马齐备,二人正要出门,迎面走来一个锦袍青年,发束金冠,鹰视虎步,极见骠悍。赵敏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汝阳王世子库库特穆尔,汉名王保保。王保保道:“听说昨晚有叛党夜闯王府,妹妹你没事吧?”赵敏扫了一眼无忌,笑道:“不过是闯空门的小贼,哥哥你不用担心。”王保保也望了无忌一眼,只觉这大胡子面生得紧,道:“他是谁?”赵敏道:“是咱们府上虬髯神拳鲁仙客的弟弟,名字叫作鲁仙牛,昨天刚到府,我让他陪我出去走走。”王保保道:“妹妹你出去要多带人手,免得被反贼钻了空子。”赵敏道:“我知道了,哥哥,我出去了。”   无忌走出许远,仍觉王保保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直到上马离开,才松了口气,道:“赵姑娘,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赵敏道:“小时候爹爹经常带兵在外,府里的人虽然多,只有哥哥是真对我好的。”无忌道:“我真羡慕你们的感情。”赵敏笑道:“哥哥起了疑心,一定会去找鲁仙客查问,你这个大胡子可就装不下去了,趁早还是剃了吧。”无忌道:“谢谢赵姑娘提点,我一定小心行事。”顿了一下,又道:“我还欠着姑娘一件事没做,假如你实在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大可命我把胡子去了。”赵敏道:“这样也未免太便宜你了。终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在我面前,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无忌听她说得自满,笑道:“咱们走着瞧。”   武当诸侠被囚在万安寺高塔第八层,赵敏打开牢门,各人精神萎靡,盘膝坐在地下,闭目静修,听到牢门开启的声音,眼皮子动也不动。赵敏道:“张教主,你们武当上下果然都是牛一样的脾性。”众人听她说到“张教主”三字,抬头向她身旁望去。无忌相隔大半年后重会他们,心情大是激动,声音呜咽,道:“侄儿无忌,叩见宋大伯、俞二伯、张四伯、莫七叔。”莫声谷跳起来道:“无忌?你果然是无忌!”张松溪道:“你怎会和这个妖女在一起?你投靠了鞑子?”无忌道:“诸位师叔伯放心,无忌绝不会做出有辱武当之事。”将别来的情由,拣要紧的说了一些。   俞莲舟叹道:“真是没想到,你会做了明教教主,可真为难你了。”宋远桥道:“师父和六弟还好么?”无忌道:“武当山上一切安好,俞三伯的旧患也有起色了。”望了赵敏一眼,又道:“全仗赵姑娘赐下灵药。”赵敏笑道:“我可不敢当,都是那只臭蝙蝠抢的。你们常说蒙古人残暴,你自己手下行事不也一般狠毒?”无忌想到韦一笑的行事,内心有愧,不禁无言可答。俞莲舟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有何不可?”赵敏哼了一声,道:“你家无忌孩儿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就是错的。”俞莲舟道:“无忌孩儿心地纯善,行事有度,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某些人豺狼本性,所图为何,便不得而知了。”赵敏心头有气,道:“你们失陷我手,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我看在张公子份上,对各位礼敬有加,你们若再口出恶言,莫怪我每人给你们一个耳光。”武当诸侠一起怒目瞪着赵敏,宋青书道:“妖女,你敢!”   无忌听俞莲舟出言维护,心下十分开心,对赵敏的不敬之言也没放在心上,道:“赵姑娘,今天谢谢你了,我请你喝酒去。”向武当诸侠道:“诸位师叔伯再忍耐数日,无忌一定会想办法救大家出来。”赵敏道:“这里的守卫,你今天看到了,我劝你还是死了救他们的心。”无忌道:“赵姑娘,那请你放了我诸位师叔伯,还有六大派的众高手,好不好?”赵敏道:“好啊,你去和他们说,只要大家归顺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个人都有封赏。”无忌道:“这是绝不可能的。”赵敏道:“要不张教主弃暗投明,我就将武当派的那些家伙还给你,如何?”无忌笑道:“我现下是投了明教啊。”赵敏一怔,也不自禁笑了。   赵敏戴上斗篷,带着无忌到了一家小小的酒家,叫店二拿一只锅子,切三斤生羊肉,打两斤白酒。无忌和赵敏相对而坐,只是喝酒,赵敏问上十句八句,他才短短答上一两句。   赵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苦闷,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令你不开心?”无忌望着赵敏,只是不答。赵敏道:“有人惹你不开心,一刀杀了便是。”无忌又自喝了杯酒,道:“怎么杀?”赵敏道:“难道还有你杀不了的人?”无忌道:“是啊,有人惹我不开心了,我也杀不了他,你说怎么办?”赵敏道:“难道是你的不悔妹妹?”无忌摇头道:“她要是我六师婶了。”赵敏道:“原来是心爱的女子嫁人了,你不开心。这世上好姑娘这么多,你就只看到那一个?”无忌笑道:“怎么会呢?在下眼前,不就有一位美艳无双,聪明绝顶的好姑娘。”赵敏道:“我以为你瞎了眼,看不到呢。”无忌哈哈大笑。赵敏这话一出口也自后悔了,心想女孩儿家没遮拦,这话如何可以自己说出口。   无忌道:“你是个好姑娘,终会遇到一位英雄郡马爷,两厢厮守,白首同心。张无忌山野村夫,何德何能,蒙姑娘垂青?”赵敏怒道:“张无忌,你喜欢谁就去抢回来,这个样子做给谁看?枉我还以为你有多英雄好汉,原来也不过是无胆匪类!”无忌笑了起来,道:“谢谢提点。”赵敏气极,抢着将所有的酒灌入喉中。无忌诧异地看着她,叫店二重又打了酒,道:“你别急,这酒还有的是。”赵敏气苦,不再理无忌,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直至日暮偏西。赵敏虽是豪气,也醉得不醒人事。   无忌望着醉酒的赵敏,略加思量,将她抱回客栈。小昭已回到店中,看到无忌手上的赵敏,奇道:“公子,你怎么把赵姑娘带回来了?”无忌道:“她喝醉了,让她在这里歇一下,免得回府又生事端,麻烦你帮我照顾她。”将赵敏放在床上,拉上棉被,盖到她颈下,替她轻轻拢好了。小昭走上近前,细细打量赵敏,见她双颊酡红,娇艳无伦,道:“公子,赵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你抱回来,是要娶她为夫人么?”无忌奇道:“我也长得好看啊,怎的就要娶她呢?”小昭道:“就因为公子长得太好看了。我曾听殷老爷子发愁,不知该上哪去找一位才貌相当的姑娘,和公子婚配。”无忌道:“你都从哪听的这些话?”小昭道:“他们身为下属,不敢公然议论,只能私底下向我打听。”无忌苦笑摇头,道:“他们都操的什么心,我可没想过成亲。”小昭嘻嘻笑道:“可怜我得再听殷老爷子继续抱怨。”无忌向小昭拱手作揖,道:“还请小昭妹子多多费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昭闪身避过,道:“哎呦,我可不敢当,老爷知道了,非把我撕了不可。”无忌笑意顿敛,道:“这人讨厌死了,咱们别提他。”转头望见床头叠放整齐的火浣布法服,心中一软,终是换上了教主法服。   月近中宵,突然间窗外红光一亮,跟着喧哗之声大作,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无忌匆忙赶到之时,王保保已命人放火烧塔,万安寺烟火弥漫,早将退路烧断。韦一笑闪身抢到无忌身旁,低声道:“我到汝阳府去放火。”无忌点了点头,已明白是调虎离山,斧底抽薪之计。只见韦一笑一条青色人影一晃,已自掠过高墙。无忌一看周遭情势,朗声问道:“范右使,怎么了?”范遥叫道:“糟糕之极!烧断了出路,一个也没能逃得出。”   此时王保保手下的十八番僧中,倒有十四人攻到了无忌身畔。无忌心想擒贼先擒王,只须擒住了王保保,便能要胁他下令救火放人,当下身形一侧,从众番僧间窜了过去,犹似游鱼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   王保保见是无忌,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魔教的魔头!阁下一教之主,武林中成名的豪杰,竟然假扮护院,掳劫弱质女子,岂不教人耻笑,快快将我妹妹放了,今日饶你不死!”无忌道:“赵姑娘无事,你放心,请你下令救火放人,否则我可要对不起了。”王保保叫道:“十八金刚,结金刚阵挡住此人。”   无忌一瞥之下,见十八名番僧盘旋游走,步法诡异,十八人组成一道人墙,看来其中还蕴藏着不少变化。他忍不住便想冲一冲这座金刚阵,但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大响,高塔上倒了一条大柱下来。一回头,只见火焰已烧到了第七层上。血红的火舌缭绕之中,第十层的栏干之旁倚满了人,都是少林、武当各派人物,这干人武功尚未全复,何况高塔离地十余丈,纵有绝顶轻功而内力又丝毫未失,跳下来也非活活摔死不可。   无忌一动念间,突然满场游走,双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夺,众武士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或断弓箭,或点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无弯弓搭箭的好手,纵声叫道:“塔上各位前辈,请逐一跳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塔上诸人听了都是一怔,心想此处高达十余丈,跳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有千斤之力也无法接住。崆峒、昆仑各派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   无忌见烟火弥漫,已烧近众高手身边,众人若再不跳,势必尽数葬身火窟,提声叫道:“俞二伯,你待我恩重如山,难道小侄会存心相害吗?你先跳罢!”俞莲舟对无忌素来信得过,虽想他武功再强,也决计接不住自己,但想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活活摔死,叫道:“好!我跳下来啦!”纵身一跃,从高塔上跳将下来。   无忌看得分明,待他身子离地约有五尺之时,一掌轻轻拍出,击在他的腰里。这一掌中所运,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绝顶武功,吞吐控纵之间,已将他自上向下的一股巨力拨为自左至右。   俞莲舟的身子向横里直飞出去,一摔数丈,此时他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一个回旋,已稳稳站在地下,顺手一掌,将一名蒙古武士打得口喷鲜血。他大声叫道:“大师哥、四师弟!你们都跳下来罢!”   塔上众人见俞莲舟居然安好无恙,齐声欢呼,争先跳下,都由张无忌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出掌拍击,自直堕取为横摔,一一脱离险境。这一干人功力虽未全复,但只须回复得五六成,已是众番僧、众武士所难以抵挡。俞莲舟等顷刻间夺得兵刃,护在无忌身周。王保保的手下欲上前阻挠,均被俞莲舟、何太冲、班淑娴等挡住。塔上每跃下一人,无忌便多了一个帮手。   王保保见情势不佳,传令:“调我飞弩亲兵队来!”哈总管正要去传小王爷号令,突然间只见东南角上火光冲天。他大吃一惊,叫道:“小王爷,王府失火!咱们快去保护王爷要紧。”王保保关怀父亲安危,顾不得擒杀叛贼,叫道:“张无忌,你快将我妹妹放了,否则我叫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无忌忙中转头向他一笑,道:“你快回去吧,赵姑娘不会有事。”王保保隔着无忌的满脸浓须,看出这一笑之中,充满温柔宁定,心中一荡,暗骂“果然魔教妖法,惑人心智”,掉转马头,直冲出去。   王保保这一走,再无人阻拦。被困的众人一一跃下,只余范遥及灭绝师太二人。范遥恨她伤残本教众多兄弟,也懒得浪费唇舌劝她逃生,一声长笑,纵身跃下高塔。无忌一掌击出,将他轻轻送开,赞道:“范右使,大功告成,当真难能!”范遥站定脚步,说道:“若非教主神功盖世,大伙儿人人成了高塔上的烤猪,范遥行事不当,何功之有?”   范遥叫道:“大伙儿都跟我来,到西门外会齐。倘若再有耽搁,奸王的大队人马这就要来啦。”昆仑、崆峒、华山诸派高手蜂涌而出。无忌抬头望向塔顶,灭绝师太站在高处,火光时明时暗,照得她如鬼如魅,面目可怖。塔下峨嵋弟子齐声哀求:“师父,你快跳下来!”无忌似乎听到灭绝师太一声叹息,接着踊身下跳。这一声叹息相隔既远,声音又轻,无忌并不十分确定,眼见情势危急,不及细想,抢步上前,运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后拍去。   灭绝师太身子转了一个回旋,喝道:“魔教贼子,留下命来!”凝起全身力气,一掌击向无忌背心。无忌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内力几已耗尽,性命攸关之际,勉强提起左掌向后格挡。只听喀的一声,无忌腕骨登时震碎,整个人也被灭绝师太排山倒海般的内劲撞飞,直直摔入火堆之中。武当少林诸人齐声惊呼,俞莲舟、莫声谷一齐抢上,挡在无忌身前。范遥听到塔下生变,回过头时,看到宋青书抢步自火堆中抱起无忌,又惊又怒,喝道:“老贼尼,你敢伤我教主!”呼的一掌向灭绝师太拍去。灭绝师太凛然无惧,举掌一挡,二人各以真力相抗,都是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一步。范遥冷哼一声,提气再上,与灭绝师太拆了数招,已试出双方实力相当,要分出胜负,非斗到千招开外,然而教主受伤后始终毫无声息,心中忧急,当下双掌一收,道:“老贼尼,今日暂且罢斗,这笔帐,日后明教自会找峨嵋算。”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峨嵋门下,难道还怕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宋青书插口道:“恩将仇报、背后偷袭,这等行径与魔教何异!”灭绝师太冷眼斜睨,道:“无知小儿,懂得什么。魔教暗中勾结朝廷,假意卖好,这般奸狡狠毒,人人得而诛之,何必论江湖道义。”范遥道:“好哇,我教主一片苦心救你们脱困,反被你们倒咬一口,早知这样,让你们活活烧死算了!”   无忌在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的真气传送之下,悠悠醒转,低声道:“范右使,这里不能久留,快走。”范遥怒瞪了灭绝师太一眼,引着诸人向寺外行去。峨嵋派因与明教有仇,不愿随众人同行,径自离去。   其时天已黎明,群雄来到西门,驱散把守城门的官兵。出城数里,杨逍早已备下干粮酒肉,率领骡马大车候在路边,骤然见无忌须发焦黑,气息微弱,被俞莲舟抱在怀里,登时脸上色变。无忌道:“我无事,你先带人出城。”杨逍强压心头怒火,指挥车夫载着众人往北而去。   武当诸侠与无忌同乘一车,俞莲舟生怕车辆颠簸,令他再受痛苦,将无忌抱在怀中。宋青书撕下衣襟,倒了些清水浸湿,替无忌擦净脸上的脏污,触手处感觉异样,仔细一看,道:“无忌师弟,原来你这胡子是粘上去的啊。”俞莲舟伸手一挡,拦住宋青书要撕去无忌虬髯的手。无忌笑道:“我这样是不是很威武?你可不要对别人说。”俞莲舟听无忌气喘吁吁,说话极是艰难,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无忌皱眉道:“痛。”宋青书道:“是手上痛么?还是心口痛?”伸手要帮他接上断骨。宋远桥喝道:“青书,坐好!”宋青书道:“爹,无忌师弟的手被灭绝老尼姑折断了,我帮他接上。”武当峨嵋同为侠义道,宋青书本来对灭绝师太这位前辈高人极为敬仰,但今日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对无忌痛下杀手,心中自然生出不满,话语也就不甚恭敬了。   宋远桥道:“前辈行事,岂到你背后谈论,坐下。”俞莲舟道:“你忍一下,到了平稳处,我再替你接上。这车摇晃得厉害,若是接差了,这条手臂要废。”宋青书听了这话,方始坐定,见无忌虽然跌入火堆,只头脸略有损伤,身上白衣皓然如雪,毫无烧灼的痕迹,奇道:“无忌师弟,你这衣服是传说中的火浣布么?”无忌“嗯”了一声。莫声□□:“听说西域除了这入火不焚的火浣布,还有一柄切玉如泥的锟铻剑,是真的么?”无忌道:“我没见过。”      ☆、第十五章   往北直行出五十余里,到了一处山谷打尖休息,众人谈起脱困的经过,都说全仗无忌和范遥两人相救,又说起灭绝师太突然发难,性情果然刚烈。无忌自行接上断骨,敷上接骨止痛的药物,又服了九粒自己炼制的灵丹,缓引内息,调理内伤。不多时,韦一笑也自城中赶来,听范遥说道灭绝师太偷袭无忌之事,气愤填膺,道:“我先去查探那个老尼姑的下落,等教主的伤好了,一同去找她算账。”杨逍皱眉道:“教主必然不肯因此再增两派仇怨。”范遥道:“我有办法令那个老尼姑自行送上门来,这样教主也怪不得咱们了。”杨逍知道范遥行事,极是邪僻,忙道:“范兄弟,你可别给教主惹麻烦。”范遥道:“兄弟晓得。大哥你从哪学得这般婆婆妈妈?”杨逍苦笑一下,没有答话。   灭绝师太的这一掌偷袭,适逢无忌内力将尽,护体真气全失之时,受伤着实不轻,直运了大半个时辰功,惨白的脸色渐转红润,缓缓站起身来,杨逍、范遥、韦一笑忙上前相侍。武当诸侠看他已无大碍,各去慰抚弟子,只有宋青书对无忌极为依恋,不肯离开。范遥向宋青书打量了几眼,跪在无忌面前,道:“教主,有一件事属下须得向你领罪。”无忌道:“范右使何事?”范遥道:“属下以前行事不当,和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有过一段交情,峨嵋门下的那个周芷若,是我和她的私生女儿。后来我俩有了误会,我出家做了个带发头陀,她迁怒本教,生了这许多事端,今日更连累教主受损,属下罪该万死!”范遥这一番话运足丹田之气,朗朗说来,山谷中各派高手尽皆听闻,哗然大噪。   无忌一怔,道:“你说什么?周姑娘她怎么会是你女儿?”范遥一开口,杨逍便知要糟,见无忌侧头向自己望来,目光中有疑问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以示并无此事。宋青书大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灭绝师太对周师妹另眼相看。”范遥暗中对宋青书竖起了大拇指。山谷中各派高手一想,大漠中灭绝师太果然对那个最小的弟子周芷若另眼相看,登时私语不休。   俞莲舟走到无忌身边,朗声道:“周姑娘是汉水船夫之女,家破之日受我师张真人引荐进入峨嵋,在此之前,从未与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见过一面,何来私生女儿之说?”俞莲舟在江湖上颇具声望,大家听了他的话,将信将疑。这等男女之私,常人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无忌重回武当,数月之间,早已将别来经过一一向张三丰禀明,得知峨嵋派的周芷若,便是当日在汉水船中所遇的那个少女。此刻听范遥宋青书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不住呼呼喘气,指着范遥道:“你——你——你——”说了这三个“你”字,怒气塞喉,竟是说不下去。范遥见他这等模样,登时后悔不已,想到教主出身名门,行事与教中弟子大不相同,自己邪性发作,信口胡诌,引得教主伤势加剧,急忙伏地请罪,道:“范遥妄言欺上,请教主降罪。”   杨逍更是大惊,顾不得人前尊卑之别,抢上去扶无忌,柔声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补救,你别气坏身子。”无忌伸手推开杨逍,怒道:“你不要靠近我!”他重伤未愈,体虚气弱,站起来已十分勉强,手上更是丝毫力气都无,自然推不动杨逍,只气得眼圈都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俞莲舟暗想众目睽睽之下推推拉拉,成何体统,走上前扶住无忌,身体挡住他的目光,手肘微沉,肘尖撞向杨逍腕间“阳池”穴。杨逍不愿在无忌面前与武当派起冲突,松手退开。   无忌定了定神,道:“范右使一片苦心,本人不便深责。峨嵋派此去不知能否脱险,范右使既与灭绝师太有旧,还请你护送峨嵋派平安回山。”范遥苦着脸谢过教主恩典,领命而去。灭绝师太武功高强,范遥自是不惧,但那老尼姑孤僻倔强,对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自己说了这等疯话,再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找其辱?教主此举大有邪气,也不知是教中哪个小魔头教的?范遥向杨逍投以乞援的眼神,杨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会尽早向教主求情,卸了他的苦差。   空闻大师见明教中事已告完结,缓步走上前来,道:“中原六大派原先与明教为敌,但张教主以德报怨,反而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双方仇嫌,自此一笔勾销。”众人一齐称是。但说到如何报仇,各派议论纷纷,难有定见。最后空闻说道:“这件事非一时可决,咱们休息数日,分别回去,日后大举报仇,再徐商善策。”当下众人均点头称是。   无忌道:“此间大事已了,敝教还有些事务待办,尚须回大都一转,谨与各位作别。我明教教众分处四方,待时而动。今后当与各位并肩携手,与鞑子决一死战。”群豪齐叫:“大伙儿并肩携手,与鞑子决一死战。”呼声震天,山谷鸣响,众人一齐送到谷口。俞莲舟道:“大哥,四弟,七弟,我陪无忌走走,你们先回武当。”半扶半抱的将无忌带到谷口停着的骡车之前。宋青书、杨逍韦一笑三人紧随其后。   俞莲舟道:“青书,你有什么事?”宋青书道:“二叔,无忌师弟身子不适,我想陪陪他。”杨逍插口道:“我们要做的事凶险无比,假如令宋大公子受损,武当又得来拿敝教教主责问,咱们可担当不起。”宋青书听他话中之意,对武当大是不敬,心中有气,道:“我武当都是明理君子,又怎会胡乱的怪人,我们虽然受了明教的恩惠,但也绝不能容你信口?黄!”杨逍嘿嘿冷笑两声,道:“是我信口雌黄,还是武当胡乱怪人,你们心里清楚。”   俞莲舟道:“青书,你回去。”宋青书素来害怕这位冷面师叔,此刻却大着胆子道:“魔教中人奸邪无耻,无忌师弟又有伤在身,二叔身边多个人使唤也好。”无忌一直倚在俞莲舟怀中闭目养神,听到“魔教中人奸邪无耻”几个字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宋青书道:“无忌师弟,我知道是他们逼你加入魔教,你不用怕,我一定会救你出险。”无忌睁开眼,对宋青书微微一笑,道:“谢谢宋师兄。”杨逍听宋青书罗唣半天,早已不耐烦,又见无忌神色委顿,说话有气无力,心中忧急,手臂暴长,一把将宋青书当胸抓住,往外甩出。宋青书滚了两滚,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宋远桥快步抢出,左手推拿几下,解开儿子的穴道,携着他手往回走。   俞莲舟道:“杨左使好大的威风啊。”杨逍道:“武当少掌门若是因教主受了损失,敝教可出不起二千两黄金。”俞莲舟如何听不出杨逍话中意思,暗讽俞岱岩逼死张翠山夫妇,真相大白之时,逝者永难追。俞莲舟这人外刚内热,不苟言笑,但极重情谊,昨日无忌在万安寺牢房内,告知害俞岱岩卧床不起的凶手已经查明,俞莲舟面子上行若无事,暗中却为张翠山无辜丧命伤心若狂,对无忌所受苦难更是加倍怜惜,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无忌一生平安周全。   无忌听杨逍说及父母旧事,身子一颤。他倚在俞莲舟怀念里,这么微微一颤,俞莲舟登时便觉察了,道:“无忌心地厚道,绝不会做有违侠义之事,有胆敢冒无忌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绝不会放过他。”杨逍也看出无忌心情激荡,不敢再逞口舌之快,惹他伤心,道:“教主有伤在身,我们需尽快入城。俞二侠既然坚持随行,请一并上车。”俞莲舟也不多话,抱着无忌上了骡车,坐定之后,仍不离手。要知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待无忌就像亲生孩儿,自无忌初回中原,事事好奇,俞莲舟便是这般常常抱着他观看风景,后来他身中寒毒,更是抱着同寢同食,无时离手,积久成习,此番无忌重伤难支,俞莲舟自然如旧日一般抱着不放。   骡车载着四人南行到了一座破庙,无忌叫停车马,道:“昨晚之事,城内必然加强戒备,我们一行人太过显眼,不如分头行事。杨左使、韦蝠王,你二人先行南下,召集洪水旗下教众,雇妥海船,预备海上粮食清水等物,我们在庆元路定海会合。”杨逍道:“教主身边不能无人驱使,不如韦蝠王留在大都陪教主行事?”无忌道:“不必了。”杨逍知道无忌对自己已生嫌隙,此番离别,俞莲舟再从中挑拔离间,这一年来的心血就要尽数化为泡影,待要将那娇软怯弱的身子圈在怀里,好言相慰,又不得其便,眼见无忌埋首俞莲舟怀中,不再回头,心知此刻绝非良机,只能待无人时再作计较,当下柔声道:“祝教主一切顺遂,属下在定海恭候驾临。”俞莲舟拱手道:“恕不远送。”   无忌将烧焦的头发胡子修短,到一家农家去买了两套庄稼汉子的旧衣服,与俞莲舟一起换了,头上戴个斗笠,用煤灰泥巴将手脸涂得黑黑的,这才进城。   无忌指引俞莲舟回到西城的客店,四下打量,并无异状,闪身入内,进了住房。小昭正坐在窗边,手中做着针线,赵敏站在旁边不住发问。二人见俞莲舟扶着无忌进房,一怔之下,这才认得了无忌出来。   赵敏道:“张教主,你把我辛辛苦苦抓来的人都放了?灭绝师太把你打伤的?”无忌笑道:“你这人真厉害,什么都猜到。”赵敏道:“他们名门正派,做事总要留点颜面,也就灭绝这个老尼姑,不择手段,不留颜面。你手下没趁机把峨嵋派挑了?”无忌道:“我让他们都散了。”   话音刚落,叩门声响起,四人相视一眼,俞莲舟抱着无忌隐在窗边暗处,小昭放下手中的针线前去应门。门开处,听到范遥惊恐之极的声音道:“你——你——”小昭奇道:“你是谁?”范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看错人了。”一面的口中喃喃道:“真像,真像。”一面的走远了。赵敏与无忌对望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何事 。   小昭掩上房门,回来道:“那个脸上全是刀疤的红发头陀,奇奇怪怪的,不知是什么人。”赵敏道:“苦头陀?可他不是哑巴么?”无忌笑道:“本座妙手回春,能令哑巴开口,郡主娘娘可要来感谢我?”赵敏轻嗤一声,知道无忌的话十九不能信,但她万万料想不到,多年来礼敬有加的苦大师,竟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遥。   赵敏道:“张教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无忌道:“我回来接小昭,明天就启程南下,你回王府去吧。”赵敏道:“你是不是去接金毛狮王?我也要去看看。”无忌道:“你要见我义父?为什么?”赵敏道:“我好奇啊,不行么?昔日王盘山狮子一吼,百丑群服,不知如今是否狮老雄心在。”无忌道:“既然如此,我接他老人家回来后,再邀你过府相聚。”赵敏道:“听说你义父是在海外孤岛之上,要是他不肯归来,我上哪看去。”无忌道:“大海中风波无情,你爹爹肯放你去吗?”赵敏道:“爹爹叫我统率江湖群豪,这几年来我往东到西,爹爹从来就没管我。”无忌沉吟不答。赵敏道:“张公子,我让你上万安寺见了你的师叔伯,你投桃报李,带我去见见大名鼎鼎的金毛狮王,难道就不行?”无忌道:“你是要见我义父,还是要见他手上的屠龙刀?”赵敏道:“刀有什么看头的?比得上盛名之下的魔教魔头么?”俞莲舟听赵敏话中另有所指,眼皮一翻,冷电般的目光往赵敏脸上扫了过去。   赵敏突感害羞,满脸通红,拉着小昭的手快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张公子,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再来找你。这个俏丫鬟就押在王府一晚,明天还你。”小昭道:“不行!我要服侍公子。”赵敏哪里听她的,拉着她手越走越远了。俞莲舟皱眉道:“无忌,这赵姑娘豺狼之性,你可得千万小心。”无忌心下委屈,道:“我没去招惹她,都是她找上我的。”俞莲舟心知无忌在光明顶扬名天下,树大招风,不少人要算计于他,他天性纯朴仁善,易受人欺,奸狡如明教之流,看准他弱点,将他诱入彀中,日后自己陪无忌在一起,不因任何事,留他一人身陷虎穴,受奸人诱骗,做下难以挽回之事。   无忌俯首闭目,盘膝而坐,收摄心神,经过大半天的调气,内伤尽去。俞莲舟打水和无忌分别洗净手脸的污泥,换回原来衣衫,无忌吃了一碗素面,和俞莲舟细说这许多年来的事情。   良夜人静,无忌正要安寝,忽然小二前来通报有人来访,迎到客堂,竟是赵敏独自前来。无忌道:“赵姑娘深夜到访,未知何事?”赵敏道:“我手下发现峨嵋派的下落,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咱们去瞧瞧,好不好?”无忌道:“她们还没回山么?还在大都做什么?”赵敏拍了拍腰间的倚天剑,道:“灭绝老尼一定想来夺剑,咱们去看看她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无忌也是好奇心起,回房向俞莲舟禀报,俞莲舟怕他们和灭绝师太再起冲突,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随着赵敏越过几条僻静小路,来到一堵半塌的围墙之外。无忌听到墙内叮叮当当,传来一阵阵兵刃相交之声,知道峨嵋派便在其内,越墙而入,黑暗中落地无声。围墙内遍地长草,原来是个废园。赵敏俞莲舟跟着进来,三个人便伏在长草之中。   废园的北隅有个破败的凉亭,亭中剑光闪动,三人蛇行鼠伏,从长草中低身而前,走到离凉亭数丈之处,这才停住。此时星光黯淡,瞧出来蒙胧一片,但无忌眼光锐敏,已看出亭中各持兵器互斗的二人,一个是灭绝师太,另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却是蝴蝶谷害死胡青牛夫妇的金花婆婆。亭中另有十余人,有男有女,看打扮是峨嵋弟子。金花婆婆行动间不住咳嗽,但运使开手上的拐杖,与灭绝师太斗了这些时,始终未见落败。   灭绝师太手上拿着一柄青钢长剑,二人各凭数十年的修为比拼,金花婆婆的功力较灭绝师太略高,但招数却不及峨嵋掌门的神妙。又拆了数十回合,金花婆婆拐杖一收,道:“灭绝师太,这许多年未见,你退步了不少啊。”丁敏君道:“老虔婆,你知道什么!我师父中毒没好利落,不然早将你毙于剑下!”金花婆婆斜了丁敏君一眼,道:“原来是这样。”顿了一下拐杖,对灭绝师太道:“我生平和人动手,只在你手下输过一次,可是那并不是武功招数不及,只是敌不过倚天剑的锋利。这几年来我发誓要找一口利刃,再与你一较高下。我走遍天涯海角,总算不枉了这番苦心,一位故人答应借宝刀于我一用,打听得你们被朝廷囚禁在万安寺中,有心来救你出险,较量一下真实本领。没想到啊,灭绝师太,你太让我失望了。”灭绝师太道:“你找到屠龙刀了?”语音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金花婆婆道:“不错,可是你的倚天剑呢?”无忌心下大奇,难道她竟向义父借到了屠龙刀?但她又如何知道义父的所在?   灭绝师太道:“这次我中了朝廷奸计,倚天剑落于鞑子手上,过上几天,我就会到汝阳王府把剑拿回来。你屠龙刀还没得手,我也有要事处理,这样吧,咱们约定来年中秋,在这里重聚,各自比试一场,你看怎样?”金花婆婆心想骗取宝刀确实非一夕可成,当下道:“好,来年八月中秋,咱们在此相会,不见不散。”   无忌眼见金花婆婆掠墙而出,顾不得会被灭绝师太发现行踪,牵着赵敏越墙向金花婆婆追去。灭绝师太突然见长草中还躲着有人,又惊又怒,持剑正要追赶,俞莲舟显出身形,道:“灭绝师太,请留步。”灭绝师太道:“原来是俞二侠,你武当派今日真是名声大震啊。”俞莲舟假装听不出灭绝师太话中的讥诮之意,拱手道:“无忌年轻识浅,日后还望师太多加指点。”灭绝师太冷哼一声,道:“张无忌这个孽种祸胎,不死终成大害,俞二侠,我劝你们尽早除去这个妖孽,免得为祸无穷。”俞莲舟虽然对无忌出任明教教主一事不满,但人前丝毫不作表露,道:“无忌为人忠厚,魔教必然能在他手中力加整顿,为天下人造福。”灭绝师太道:“你武当甘与妖邪为伍,峨嵋派恕不奉陪,我们走。”衣袖一拂,带着众弟子离开废园。   无忌和赵敏只追出十余丈,金花婆婆已然惊觉,脚下丝毫不停,喝问:“来者是谁?”赵敏低声向无忌道:“你给我掠阵,别现身。”身形一晃,抢上数丈,倚天剑剑尖已指到金花婆婆身后,使的是一招峨嵋派的剑法“金光佛顶”。金花婆婆听得背后金刃破风之势,急转身躯。赵敏手腕一抖,又是一招峨嵋派的剑法“千峰竞秀”。金花婆婆识得她手中兵刃正是倚天宝剑,心下又惊又喜,伸手便来抢夺。数招一过,金花婆婆已欺近赵敏身前,手指正要搭上她执剑的手腕,不料赵敏长剑急转,使出一招昆仑派的剑法“大漠飞沙”。   金花婆婆初时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手持倚天剑,使的又是峨嵋剑法,自当她是峨嵋弟子。金花婆婆为了专心对付灭绝师太,对峨嵋剑法已钻研数年,料得赵敏功力不过尔尔,这一欺近身,倚天剑定然手到拿来,岂知赵敏在危急之中,竟会使出昆仑剑法。这一下金花婆婆武功虽高,可也着了她的道儿,急忙着地一滚,方始躲开,但左手衣袖已被剑锋带到,登时削下一大片来。   金花婆婆站起来,面罩寒霜,望见俞莲舟匆匆而至,道:“这废园子今晚可真热闹啊,俞二侠,你也是为这倚天剑而来的么?”俞莲舟道:“这姑娘与武当有深仇大恨,我是追踪她而来。”金花婆婆道:“这小妮子是什么来历,劳动俞二侠大驾?”赵敏插口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是要拿了屠龙刀来找我算帐么?”金花婆婆怒道:“我若有屠龙刀在手,谅你也非我对手。你敢随我去一试么?”赵敏道:“你这老婆子取得到屠龙刀,那倒好了。我只在大都等你,容你去取了刀来再战。”金花婆婆道:“你转过头来,让我瞧个分明。”赵敏斜过身子,伸出舌头,左眼闭,右眼开,脸上肌肉扭曲,向她扮了个极怪的鬼脸。金花婆婆大怒,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液,快步而去。   无忌道:“她要出海找刀,我们快追!”赵敏道:“那也不用忙,你跟我来,我包管你赶在她前头。”当下赵敏带着无忌和俞莲舟,来到王府之前,向府门前的卫士嘱咐了好一阵。那卫士连声答应,回身入内,不久总管牵了九匹骏马出来,小昭听到消息,跟在总管身后出府,向无忌求恳道:“公子,你到什么地方去,我跟你到什么地方。”无忌柔声道:“小昭,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很是危险,你留在王府里等我,好不好?”小昭胀红了脸,道:“赵姑娘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无忌一怔,答不上话来。赵敏噗哧一笑,正要叫总管另牵三匹马出来,俞莲舟道:“不必了,我与无忌共乘一匹即可。”赵敏皱眉道:“二人共乘,马匹难以持久,还是另配马匹为好。”无忌道:“我手断了,无力控缰,俞二伯是怕我掉下马呢。”当下不再多言,四人骑了三匹马,让另外六匹马跟在身后轮流替换,疾驰向东。   次日清晨,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赵敏向地方官出示汝阳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再换了九匹坐骑,当日深夜,已驰抵海津镇。赵敏骑马直入县城,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船,船上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兵刃、寒衣,一应备齐,除此之外,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海边百里之内不许另有一艘海船停泊。汝阳王金牌到处,小小县官如何敢不奉命唯谨?赵敏、小昭自在县衙门中等候。俞莲舟陪无忌找到明教在海津镇的主持人,无忌写好一信,说明事急有变,自己与俞莲舟先行出海,命杨逍等人毋须等候。无忌自任明教教主以来,一言一行都战战兢兢,唯恐有负杨逍教诲,误了大事,此刻望着教众快马前往庆元路定海的身影,想到这茫茫大海,少了杨逍的拘束,当真是海阔天空任所之,再想到杨逍收信后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更是畅快,对义父的思念也稍稍减弱。俞莲舟见无忌忽然微笑,心下也替他高兴。   二人一路行回县衙,无忌道:“俞二伯,我接义父回中原之后,可不可以和他回武当山?”俞莲舟道:“自是可以。谢狮王也是一位慷慨磊落的奇男子,我跟他神交已久。”无忌得到俞莲舟首肯,更是高兴,道:“义父本来担心中原仇家太多,应付不了。现下只须我陪他一起,谅旁人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俞莲舟听无忌语气极为自满,道:“无忌,骄者必败,你武功虽高,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焉知世上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无忌收敛笑意,恭恭敬敬的道:“俞二伯教训的是。”俞莲舟虽然冷口冷面,其实待无忌极好,他心里十分担心无忌恃才自傲,无意中得罪了人,才疾言厉色的将他教训一顿。无忌知道俞莲舟实是一番好意,然而近来遇到的人,哪个对他不是礼敬有加?尊崇如张三丰,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无忌越想越是委屈,站在街头不再挪步。俞莲舟道:“想吃么?”掏出两个铜板,换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无忌。无忌一怔,伸手接过。原来无忌正站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跟前,俞莲舟误以为他贪嘴,所以买来给他。无忌咬了一口冰糖葫芦,心里酸酸甜甜的,不自禁想到,杨逍看似温柔,但决计不容自己做此等有损颜面的事,而俞莲舟虽然要求严厉,私下仍是当他小孩儿一般爱护。无忌想到这里,心下登时释然,笑道:“谢谢俞二伯。”牵着俞莲舟的衣袖慢慢走回县衙。      ☆、第十六章   不到一日,县官报称一切均已办妥。赵敏四人换上水手装束,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更无半点破绽。四人坐在船中,专等金花婆婆到来。赵敏果然料事如神,等到傍晚,金花婆婆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敏之嘱,诸多推托,赶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始勉强答应。   舟行两日,无忌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只见白天的日头、晚上的月亮,总是在左舷上升,显然座船是径向南行。其时已是初冬天气,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驶甚速。到得第六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甚么地方有大沙滩,什么地方有礁石,竟比舵工还要清楚。无忌心念一动,道:“莫非她是回灵蛇岛?”赵敏问道:“什么灵蛇岛?”无忌将自己如何在蝴蝶谷中跟“蝶谷医仙”胡青牛学医,如何各派人众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如何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如何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如何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说了。无忌说得轻描淡写,俞莲舟却听出当时实是凶险万分,想到无忌流落江湖这许多年,每日命悬一线,挣扎求存,又是心痛又是怜惜。   赵敏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郑重,道:“初时我只以为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好斗,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文武双全,手下又统率着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那也是游刃有余了。”赵敏笑道:“可惜茫茫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下的众武士、众番僧去。”无忌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了罢?”   赵敏一怔,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佩服,佩服!大教主果然好眼力,须瞒你不过。”原来赵敏回王府之时,暗中嘱咐总管,调动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差遣。这些人也是快马赶程,只比无忌他们迟到了半天。赵敏所调之人从没与无忌朝过相,分别扮作厨工、水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无忌瞧在眼里,心里早已有数。   赵敏听无忌这么一说,暗想他既然看了出来,金花婆婆见多识广,老奸巨滑,更早已识破机关。好在己方人多势众,张无忌、俞莲舟武功高强,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若是动手,她终究不过一人,那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便不妨继续装下去。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东南行驶。一路无话,不一日便有水手来报:“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咱们靠近。”海船停舶未定,猛听得山顶传来一声长啸,声若龙吟,悠悠不绝,雄武威壮,令人听之精神为之一振。无忌蓦地听到啸声,当真是惊喜交集,这啸声熟悉之极,正是义父金毛狮王谢逊所发。一别十余年,义父雄风如昔,怎不令他心花怒放?当时也不及细思谢逊如何会从极北的冰火岛来到此处,也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本来面目,身影一晃,紧跟着金花婆婆身后跨步登岛。俞莲舟、赵敏也跟着上来。   四人片刻间到了山巅,只见两男一女,各执两枚铁牌,围着谢逊不动。那三人都是胡人,身穿白袍,袍角上绣有火焰之形,竟然是明教中人。一人虬髯深目,一个黄须鹰鼻,那女子一头黑发,但眸子极淡,几乎无色,瞧来甚是诡异,三人各拿着两枚两尺来长的黑牌。谢逊却是站着不动,似在沉思。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说道:“来者何人?到了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意欲如何?”无忌心道:“原来这岛便是灵蛇岛了,听金花婆婆言中之意,似乎我义父是她请来的客人?我义父当年无论如何不肯离冰火岛回归原,怎地金花婆婆一请,他便肯来?金花婆婆又怎地知道我义父他老人家的所在?”   那虬髯人道:“你就是灵蛇岛岛主紫衫龙王?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何不跪迎?”话声语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   只听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紫衫龙王’四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得来?”那人手上双牌相互一击,铮的一声响,声音非金非玉,十分奇怪,喝道:“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其后由总教收回。你既已破门出教,尚絮絮何为?”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恶语,当日便阳教主在世,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对我竟敢大呼小叫?”无忌听他二人对话,大吃了一惊,心道:“莫非这金花婆婆,竟然是本教四大法王之首的紫衫龙王?天下焉有这等奇事?”   突然之间,那三个胡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三只左手齐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挥出,向三人横扫过去,不料这三人脚下不如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金花婆婆一杖击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住后颈,一抖之下,掷到谢逊身前。那虬髯人道:“我乃波斯明教总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特从波斯来至中土。本教教规,入教之后终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称破门出教,为本教叛徒,狮王,你先将她首级割下。”   谢逊道:“中土明教向来无此教规。”流云使道:“此后中土明教悉奉波斯总教号令。出教叛徒,留着便是祸胎,快快将她除了。”谢逊道:“三位来到中土,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狮王杀了紫衫龙王,这是为了立威吓人么?”辉月使微微一笑,道:“你双眼虽瞎,心中倒也明白。快快动手罢!”谢逊仰天长笑,声动山谷,大声道:“金毛狮王光明磊落,决不杀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谢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们擒住,已然无力抗拒,谢某岂能再以白刃相加?”   无忌知道明教确是从波斯传来,眼看这三个男女果然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然不假,起先尚在想:“莫不是总教接获讯息,知道阳前教主身逝,所以派人前来整顿教务?那真是再好没有了,免得我担此重任。”待听四人逐渐说僵,心下对这波斯明教三使生出反感。   三使同时呼啸,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在身前,三使连攻三招,抢不近身。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落。谢逊举刀挡架,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然一拳打在谢逊腿上。谢逊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戳他后心,突然手腕一紧,圣火令已被人夹手夺了去。他大惊之下,回过身来,只见一个少年右手中正拿着那根圣火令。   风云三使自无忌三人上岛便已看到,只是这几人穿着水手服饰,跟金花婆婆身后,上山以来静立旁观,只当是金花婆婆的手下,一直也没在意,此刻见他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伦。流云使和辉月使惊怒之下,齐从两侧攻上。无忌身形一转,向左避开,不意拍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   那圣火令质地怪异,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无忌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心神,向前冲出三步,眼前黑气急闪,流云使左手的圣火令已向他右肩击来。俞莲舟在旁看得分明,岂容无忌再度吃亏,小擒拿手使出,已抓住流云使的圣火令,夺了过来。赵敏递过倚天剑,道:“俞二侠,请用剑。”她知道无忌心慈,又碍于身份,不能对明教使者狠下杀手,才将这柄绝世宝剑交予俞莲舟。俞莲舟将圣火令揣入怀中,接过了倚天剑。   俞莲舟临敌经验甚丰,对这三人的诸般惑人动作,视若无睹,使开武当剑法,招招抢攻,敌人只要一加拆解,立时变招,丝毫不待招式用老。无忌自神功大成以来,又得张三丰指点,纵横宇内,从无敌手,但输在年轻识浅,风云三使的功力,每一个都和无忌相差甚远,只是武功怪异,兵器神奇,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无忌难免缚手缚脚。武当自有一阵联手对敌的阵法,无忌虽然未得亲授,但此番俞莲舟在旁护持,二人配合起来,也有攻有守,逐渐扳回劣势。   俞莲舟偷空将怀中的那枚圣火令交予无忌,无忌一瞥之下,见圣火令上刻有波斯文字。明教源自波斯,学习波斯文字也是无忌日常功课,他所学甚浅,只识得一二,上面写着似是“应左则前,须右乃后,三虚七实,无中生有”,这几句寥寥十余字的言语,无忌乍然看到,犹如在满天乌云之中,骤然间见到电光闪了几闪,虽然电光过后,四下里仍是一团漆黑,但这几下电闪,已闪他在五里浓雾之中看到了出路。眼见辉月使一令打来,依照武学的道理,这一招必须打在无忌左肩,哪知圣火令在半途古古怪怪的转了个弯,击向无忌的后颈。俞莲舟倚天剑已经削到辉月使眼前,辉月使吓得着地翻身,避过眼前的一剑,她那一击虽然打不下去,无忌却在顷刻间省悟波斯三使的诡异武功,叫道:“原来如此!”一声清啸,双手擒拿而出,“三虚七实”,已将流云、辉月二使手中的两枚圣火令夺了过来。妙风使眼见不妙,纵身要逃,无忌右手一探,已抓住他左脚,硬生生将他在半空中拉了回来,挟手夺下圣火令,举起他身子便往流云使头顶砸落。流云使一呆之下,俞莲舟倚天剑已经攻到,剑尖颤动,连点他身上一十二处大穴。辉月使见无忌突然如此厉害,大惊之下,突然间全身冰冷,呆立不动。原来此人武功虽高,胆子却是极小,生平战无不胜,从未遇到比自己还要高强的对手,骇怖达于极点,竟致僵立。赵敏走到她近前,伸手指轻轻一推,辉月使拍的倒在地下。无忌三人面面相觑,都呆住了。   赵敏随手在辉月使的穴道上补了几指,笑道:“这人是吓傻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魔教之中,竟然还有这等不中用之徒。”无忌摇了摇头,道:“我明教之中,没有这样的人物。”将六枚圣火令都拿在手上粗略看了一遍,圣火令上的文字有许多看不懂,仓促之间,也就记得三四成。   谢逊走上一步,向俞莲舟道:“阁下可是武当俞莲舟俞二侠?”适才无忌与俞莲舟联手比斗风云三使之时,谢逊在旁以耳代目,听得分明,俞莲舟所使武功,全是武当嫡系,又听赵敏称呼他为“俞二侠”,是以有所一问。俞莲舟道:“正是在下。”谢逊颤声道:“俞二侠可知我无忌孩儿的消息?”无忌心头一震,便欲挺身相认,赵敏伸手紧紧的握住他手,不欲他于此刻上前。俞莲舟望了无忌一眼,道:“他很好,你放心。”谢逊又惊又喜,喃喃道:“我无忌孩儿尚在人间,竟然尚在人间!”俞莲舟上前解开金花婆婆的穴道,道:“此处非久留之地,我们回船上细说。”金花婆婆道:“谢贤弟,既然你已经找到你家义儿公子,了却心愿,不如就借屠龙刀予我一用?”谢逊道:“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借我屠龙刀去,口中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要对付杨逍、范遥,要再想办法偷进秘道,是不是?”无忌插口道:“是光明顶的秘道么?那里已经封死,婆婆不用再费心了。”金花婆婆侧目斜睨,道:“你是谁?你又知道些什么?”   赵敏拿过无忌手上的两枚圣火令,学着流云使的样子,双令互击,装模作样的道:“中土明教教主在此,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相迎?”金花婆婆呸了一声,道:“拿着圣火令就当自己是教主?岂有这般容易。”赵敏奇道:“明教教主新立,已经轰传武林,你难道没听闻?”谢逊道:“这位小哥的手法,确然有几分乾坤大挪移的家数,莫非真是本教新任教主?”无忌瞪了赵敏一眼,怪她将自己的身份泄露,义父要叙起教中尊卑,向自己行礼,可如何是好?金花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了无忌几眼,道:“这等乳臭未干、黄毛未褪的小儿,做了明教教主,成得什么大事?”赵敏笑道:“成得什么大事,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瞧魔教中那些魔头,倒是个个对他死心塌地。”金花婆婆冷哼一声,知道今日讨不了好,转身离去。   赵敏道:“这几个波斯胡人怎么处理?”谢逊道:“就放在这里,他们从哪儿来,自会回哪儿去。”赵敏见无忌眼巴巴的望着谢逊,忍不住噗哧一笑,道:“既然人已经接到,咱们走吧。谢狮王,请随我们上船。”赵敏在前引路,俞莲舟和谢逊紧随其后,无忌断后,以防生变。   回到船上,赵敏叹道:“扮了这么久水手,今日终于可以摆脱这些油彩了。张公子,你可要换回你的火浣衣?”谢逊早对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年教主起了疑心,只是无忌寡言少语,不通问姓名,兼之金花婆婆为诱使谢逊重回中原,将无忌所处的境况说得无比凄楚,纵然亲耳听到赵敏称他为“张公子”,心中有天大的疑问,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询。俞莲舟对着闻声赶来的小昭,道:“小昭姑娘,请你带赵姑娘下去休息。”赵敏嘻嘻一笑,道:“俞二侠,您先请。”俞莲舟对无忌点了点头,当先下船舱去了。赵敏对船老大吩咐道:“张帆起锚,咱们回中原喽。”   无忌扶着谢逊坐在甲板椅上,伏地拜倒,哭道:“义父,孩儿无忌不孝,没能早日前来相接,累义父受尽辛苦。”谢逊颤抖着右手,搭在无忌肩头,道:“你——你说什么?”无忌道:“孩儿便是张无忌。拳学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胜……”滔滔不绝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谢逊在冰火岛上所授于他的武功要决。谢逊惊喜交集,抓住他的双臂,道:“你——你果然便是我那无忌孩儿!”无忌站起身来,搂住了他,泪水簌簌的流下衣襟。   谢逊在甲板上拜倒,道:“属下金毛狮王谢逊参见教主。”无忌急忙跪倒还礼,道:“义父不必多礼。阳前教主遗命,请义父暂摄教主之位,孩儿苦于不克负荷重任,天幸义父无恙归来,实是本教之福。咱们回到中土之后,教主之位,原是要请接任的。”谢逊凄然道:“你义父虽得归来,但双目已瞎,‘无恙’两字,是说不上的了。明教的首领,岂能由失明之人担任?”   无忌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谢逊听到有异,道:“无忌,你怎么了?”无忌低声道:“没事,我——我没事。”谢逊只觉掌中无忌的手指冰冷,身子颤抖,急道:“无忌!无忌!”俞莲舟在舱中听到谢逊大声呼叫,走上甲板,看到无忌身子摇晃,便要摔倒,忙抢上扶住,伸衣袖用力在他脸上擦了几下,抹去脸上油彩,见他脸色苍白异常。无忌低声道:“俞二伯,我心口好痛。”谢逊听了,大惊失色,道:“是刚才那几个波斯人打伤你了?”俞莲舟道:“你受伤未好,一路奔波,刚才又和那几个波斯人交手,是不是内伤复发?”无忌摇了摇头,整个软倒在俞莲舟怀中,道:“他们曾经答应我,只要我找到义父,就由义父接任教主之职。他们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他们都是骗我的,是不是?”俞莲舟道:“既然不喜欢,辞了就是。”无忌摇了摇头,神色凄然。俞莲舟不擅言辞,和谢逊一起送无忌回房休息。   无忌答允出任明教教主,既是救人的权宜之计,亦是殷天正、杨逍等动之以情。自出任教主以来,无日不盼着接回谢逊,由他出任教主,卸下肩头重担。无忌心中自然明白,杨逍所说都是实话,就算谢逊做了教主,他与明教仍是脱不了关系,但心里总想着,只要不做这教主,总会慢慢疏淡。直到此刻,谢逊亲口推拒教主之位,无忌直是心如死灰,若要他不顾而去,任由明教重陷分裂混乱,却又做不出这等狠心之事。   船只轻摇,无忌想到有许多人曾将自己抱在怀中轻轻摇晃,哄自己入睡。谢逊对自己是疼爱,俞莲舟是怜惜,而杨逍呢?杨逍待自己有多少是出自本心,又有多少是刻意讨好?无忌抬起左手,转动手腕上的白玉珠串,他生于荒岛,长于幽谷,鲜与人接触,世情俗理有许多不懂,但也知道心中这些疑问,不足与外人相道。   无忌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船身猛烈一侧,跟着海水倾泻,直泼进舱来。后梢水手高声大叫:“敌船开炮!敌船开炮!”无忌披上外袍,正要走上甲板看个究竟,小昭扶着谢逊迎面走来,道:“公子,你醒啦?”无忌道:“我们上去看看。”和小昭一起扶着谢逊走上甲板。只见远远一艘大船,五帆齐张,乘风而来,黑夜之中瞧不见敌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却是十分触目。赵敏也已走到甲板,道:“咱们也有炮。”当下指挥水手搬开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装上火药铁弹,点燃药绳,砰的一声,一炮还轰了过去。只是这些水手都是赵敏手下武士乔装,武功虽均不弱,发炮海战却是一窍不通,这一炮轰将出去,落在两船之间,水柱激起数丈,敌船可是晃也不晃。但这么一来,敌船见此间有炮,倒是不敢十分逼近。过不多时,敌船又是一炮轰来,竟将此船的后舵打得粉碎,连舵手也坠海而死,船只不住的团团打转。   那梢公急了,亲自去装火药发炮,只盼一炮将敌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装填火药,用铁棍桩得实实的,举起火炮,点燃了药绳。蓦地里红光一闪,震天价一声大响,钢铁飞舞,那大炮登时震得粉碎。梢公和大炮旁的众水手个个炸得血肉横飞。原来那梢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药装得多了数倍,炮弹射不出去,反将大炮炸碎。但见船上到处是火,转眼即沉。   赵敏向无忌凄然望了一眼,心想:“敌船不久便即追上,我等当死无葬身之地了。”无忌眼望敌船渐近,船上人影隐约可见都是黄发碧眼,身材高大的波斯胡人,那流云三使似也在其内。无忌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我得罪风云三使不少,既然落入他们手中,也不盼望再能活命。只是如何想个法儿,护得义父和俞二伯、赵姑娘和小昭他们周全。也不知我离世后,本教救民抗元的大业终将如何?”   谢逊道:“俞二侠,敢问你水性如何?”俞莲舟登时明白谢逊的心意,道:“在下自当尽力一拼。”谢逊拜倒在地,道:“无忌就拜托俞二侠了。”俞莲舟连忙拜倒还礼。无忌知道俞莲舟自幼生长江南水乡,水性极佳,但大海茫茫,凭一人之力,能捱得几时?听谢逊所言提及自己,更是不明何意。谢逊道:“无忌,你身为明教教主,本教的安危兴衰,系于你一人,无论身当何种变故,须当以大业为重,记下了么?”无忌尚未回答,突然间左肩、腰胁、后心一共六处大穴已被谢逊点中,他武功再强,接连受这六下袭击,那也抵受不住,仰天便倒。谢逊生怕无忌移穴冲解,倒转屠龙刀刀柄,往无忌脑后砸去。无忌身子一软,登时晕了过去。   俞莲舟接过谢逊递来的屠龙刀,便要寻火光照耀不到之处,跳海求一线生机。赵敏道:“俞二侠,请稍等。”浸湿了帕子,细细擦净无忌脸上的伪装,见到火光映照之下,无忌脸上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鲜花,凄然笑道:“也怪不得他会这般自珍容颜。俞二侠,我请求你一件事。”俞莲舟道:“请讲。”赵敏道:“请你代我转告他,我要他做的一件事,就是以后再不能装那个大胡子。”俞莲舟皱了眉头,道:“这事只怕不成。”赵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做与不做,我也是不知道的了。”解下腰间倚天剑,一并交给俞莲舟,道:“请你们以后见到我爹爹时,转告他一声,女儿不孝,不能再侍奉左右。”俞莲舟也是暗叹一口气,他和赵敏本是仇深似海,但在海船的舱底同处数日,知道这个姑娘虽然刁蛮任性,但对无忌之情至真至纯,如今人之将死,昔日的所有恩怨,也不必再提了。俞莲舟接过宝剑,将之和屠龙刀一并挂在无忌身上,负起无忌,用腰带将二人紧紧缚住,抱起船上一块木板,跃入海中。      ☆、第十七章   二人顺水漂流了一夜,到次日午间,俞莲舟遥遥望见东首海上有一小岛,连忙双手双脚一齐划动,终于爬上陆地。无忌被海水一激,早已醒转,只是伏在俞莲舟背上不言不动,泪水悄没声息融入海中,仿佛这满海都是他的伤心泪。   那岛方圆不过数里,一眼可望到尽头,因地气温暖,岛上长满了树木花草。俞莲舟在无忌身旁堆砌枯枝,击石取火,烧了一堆火。无忌呆呆坐在地上,脸色泛白,双目红肿,火浣衣虽然避火,却是怕水,在水里泡了一天,已经散乱破碎,胜雪肌肤从破衣中露了出来。俞莲舟见了无忌一动也不动,神态楚楚,心中大起怜惜之情,他是守礼君子,不敢多看,低下头暗道:“无忌长大了,竟然这般好看。”口中道:“你坐着不要动,我去找点吃的。”小岛上山温水软,也无凶禽猛兽,二人草草裹腹一顿,就在岛上歇下了。   睡到半夜,俞莲舟睡梦中忽听到一两下低泣之声,登时醒转,定了定神,原来无忌正在哭泣。俞莲舟坐直身子,碰到无忌手臂,立即发觉不妥,一摸他额头,竟是着手火烫,知他心神激荡,又在水里泡了良久,所以发起烧来。俞莲舟撕下一片衣襟,浸湿了水,贴在他的额上。无忌迷迷糊糊,紧紧搂着俞莲舟,哭道:“义父,义父,我不要走。”   俞莲舟只觉怀里身躯火热,呼吸急促,吹气如兰,忍不住心中怦然而跳。他并未婚娶,虽年过五旬,仍是童男之体,当此良宵,怀中佳人可怜可爱,四下里花香浮动,想到二人在武当时同寝共食,甚至解衣疗伤,曾有过肌肤之亲,至今思来,那般弱不胜衣的娇态,直是勾人心魄,手下将无忌愈抱愈紧,师门规矩、俗世礼法与心中绮念不住交战。   无忌被俞莲舟箍得好生难受,微微侧身,要挣开他的束缚,转脸间,右颊在俞莲舟唇上贴了一下。俞莲舟心神剧震,手下抱得更紧了。无忌唔的一声,美目微睁,向俞莲舟疑惑地望了一眼,依稀辨认出是可托付之人,神疲力倦之下,也没细看是谁,重又闭上双眼。俞莲舟血气壮盛,虽然极力自持,但当此人生大欲,究也不能无动于衷,月光下无忌眼波如流、双颊飞红,耳中嗡的一声猛响,情不自禁,低头往无忌眼睛上吻去。无忌只以为是杨逍与自己相戏,“格格”笑着反手搂住俞莲舟头颈,柔声叫道:“杨伯伯。”   俞莲舟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清明,缓缓松开无忌,惭愧无已,听无忌叫声中颇具情意,回想当日大都之中,杨逍对待无忌的神情颇为奇特,不由嫉恨交加,心想无忌自小被当作男孩子养成,身边缺了年长女子的教导,对人情礼法一窍不通,杨逍却是个极为风流不羁的成年男子,二人相处时日不短,无忌纵然极力掩饰,但如何敌得过杨逍的阴险狡诈?只怕……只怕无忌孩儿早已失身于他……奉无忌为主云云,不问而知,不过借着无忌的威望,做他的太上教主,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如何会真心对待无忌?   无忌察觉抱着自己的人正慢慢松手,心中不快,嗔道:“大坏蛋,小气鬼,我打了你一掌,你还在生气么?”伸手要去摸他脸颊,突然手腕上一紧,五根铁钳般的手指已将自己的手牢牢扣住。   无忌睁眼仔细辨认良久,才看清眼前人是俞莲舟,定了定神,道:“俞二伯,我痛。”俞莲舟紧握无忌的手稍微松了一松,道:“杨逍知道你的身份?”无忌脸上一红,点了点头。俞莲舟到了此刻,如何再不明白?他定定的望着无忌,沉声说道:“是他逼你的,对不对?”无忌摇头道:“我喜欢他。”俞莲舟怒道:“杨逍淫邪放荡,又岂会真心待你?你莫要陷溺其中!”无忌道:“我知道,他对我好,不过是要诱我心甘情愿听他的话,成全他生平大愿,洗刷明教污名,光复汉室,他之所愿,亦是万民所向,无忌……不敢有违天下大义。”   无忌迫于形势,从殷天正、杨逍之请出任明教教主,自觉正邪善恶,再难分清,心中有许多不安之情,犹豫之意难以分诉,此番虽开口为杨逍辩白,却是存了一丝念想,盼俞莲舟直斥杨逍奸谋,好教自己能狠下心肠割舍旧情。俞莲舟皱了眉头,心想:“这果然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明教虽然多行不义,胡作非为,却向来和元人作对,近年来明教义军各处起事,声势极壮,只怕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果真还得倚仗明教。杨逍在明教中颇具身份,机智善变,乃是辅助无忌的左膀右臂。”   月光下,无忌悄然独坐,低眉垂首,衣袂翩然,说不尽的娇弱柔美,俞莲舟心中一荡,想到杨逍之所以有恃无恐的欺上凌主,不过因无忌孩儿年幼无知,诱使他陷于男女欢爱,终日患得患失,无暇旁顾,若是……若是无忌身边另有可依仗的成年男子,教他知晓世间另一番大乐,杨逍奸计何愁不败?一念及此,俞莲舟伸手欲去牵无忌的手,指尖刚碰到无忌衣袖,无忌突然抬起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定定的望着俞莲舟。俞莲舟心神剧震,登时清醒过来,暗呼惭愧,师门清誉、兄弟情谊差点因自己一念而毁。俞莲舟退开三步,不敢再往无忌脸上瞧上一瞧,道:“五弟五妹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你若遇有为难之事,尽管上武当山来,我……我武当上下定然为你主持公道。”   无忌大出意料之外,呆怔良久,哽咽道:“你们……你们都是一样的坏人!”见倚天剑屠龙刀就在手侧,怒火上冲,提起来远远掷了出去,犹未解恨,跳起身来,将烧着的火堆一阵乱踢,掩面疾奔而去。俞莲舟内心有愧,不敢劝阻,眼睁睁看着无忌走远。   无忌气愤难平,在岛上狂奔乱走,瞥眼路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此处离俞莲舟已远,无忌不假思索,弯腰钻了进去,抱膝埋头痛哭。他病体未愈,精神并不十分健旺,哭得累了,倒头就睡。无忌这一睡,直到午间才醒,身上盖着俞莲舟的长袍,倚天剑屠龙刀又回到身侧,刀剑旁放了几枚野果。无忌哼了一声,爬出洞外,洞外火堆半暗,四下却不见俞莲舟身影,西边烧起冲天黑烟,自是俞莲舟堆燃起半干的树枝,期盼有渔船远远的望见到此地生起人烟,前来救援。   无忌围了一个灰堆,将半燃的树枝藏在其中,留下火种,以防熄灭。小岛地气炎热,诸般野果甚多,无忌随手摘了一个,信步闲走。俞莲舟正盘膝在大石上闭目打坐,无忌远远的望着,待他收功站起,将手上的野果掷了过去。那果子去势甚缓,俞莲舟顺手接过,孰料野果在掌心跳了几下,拍的爆开,溅了满手的汁液。无忌扑哧笑了出来,道:“那边的山洞勉强可遮风雨,不如我们暂且住着罢?”俞莲舟如何敢与他同处一室,只是道:“你有伤未愈,不宜再沾风寒,我留在此间,却是无妨。”无忌长眉一轩,道:“好。”再不理会俞莲舟,自回山洞。   夕阳西下,日光斜照,淡淡的金光洒遍四周,无忌坐在海边岩石上,望着手上两柄盛传江湖数十载的神兵利器,伤感无限。父母被逼自刎身亡,义父孤零零独处荒岛二十年,自己流落江湖受尽欺凌,数十年来江湖上纷扰不休,皆是为了这把屠龙刀。“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流传江湖数十年,义父曾说屠龙刀之中,藏着一件武功绝学的大秘密,以他的聪明才智,双眼未盲之时已得宝刀,二十多年来,始终参详不出。义父既已不在,这双刀剑再留存世上,只会害更多人[rén]妻离子散,不如就此毁去。无忌一扬手,就要将刀剑投入海中,但甫要脱手之际,总是舍不得,叹了一口气,捧起刀剑,细细察看。屠龙刀是无忌自小见惯之物,倚天剑也没看出与众不同之处,心中想道:“所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现今刀剑同在我手,不如争上一争,看谁更厉害些?”一手执刀,一手持剑,运起内力,刀剑相撞,铮的一声响,两柄利刃同时从中断折,各从断口中掉出一样物事。无忌万料不到会是这般结局,张口欲待呼唤俞莲舟,但想到他正气凛然的神色,怨气难消,头一甩,也就不再管他。   无忌拾起从刀剑中跌下来的两件物事,细看之下,却是两块铁片,一块刻有“普渡桃花岛”的字样,另一块则是一幅繁复曲折的地图,沿路刻有极小的箭头提示,道路尽处分叉,尽头各绘有一本小小书本。铁片背后又刻有四排十六个字,每排四字:“武穆遗书,九阴真经,驱胡保民,是为号令”。无忌在武当山上,曾听太师父说起过“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之名,知道是前朝北侠郭靖仗之以抵御蒙古入侵中原的兵法武功。   无忌拿着铁片,怔怔出神:“所谓‘武林至尊’,指的自然是这部遗书。以兵法临敌,定能战必胜,攻必克,最终‘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那么‘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呢?自然是指这部武功秘笈了。兵书是驱赶鞑子之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作威作福,世间百姓受其苦,自然会有人手持倚天剑,取暴君首级。”想到这里,无忌不禁凄然苦笑,谁能料到刀剑的秘密,会是这般荒唐的解法?这天下间,有谁如自己一般,对这双刀剑恨之入骨,无端端的同时毁了这两件宝刃?心中一痛,握着铁片的手逐渐用力,铁片呜呜轻鸣,如欲碎裂。   无忌想到此乃前辈毕生心血所聚,岂能因自己一念之差化作泡影,暗叹一口气,又坐在岩石上,细细默记背诵地图,直到确认无丝毫差错,在山洞内挖掘深坑,将刀剑铁片都埋了。   冬去春来,不觉时日飞逝,无忌和俞莲舟在岛上已过了数月。   这一日春光明媚,岛东几株桃花开得甚美,无忌正坐在树下研习圣火令上的武功,忽听海中鸥鸟大声聒噪,抬起头来,见远处海上一艘帆船正鼓浪向岛上驶来,那白帆上绘着大大的红色火焰,竟然是明教的船只。无忌呆呆的望着来船,心思如海潮般起伏不定,霎时之间,只想跳入茫茫大海,暂避来人。   俞莲舟也已看到船只,奔近无忌身边,道:“你失踪这许久,他们终于寻到这荒岛上来。”此时帆船已在岛外下锚停泊,一艘小艇划向岛来。无忌凝视小艇上的四人,面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道:“我们走吧。”当先向海滩走去。俞莲舟见他衣衫单薄,并未随身携带屠龙刀倚天剑,道:“你的刀剑呢?”无忌脸一板,道:“扔海里了。”俞莲舟点了点头,道:“这等害人之物,毁了也好。”   片刻间小船划到,四名水手上得沙滩,皆是身穿白袍、头裹黑巾的明教洪水旗弟子。为首一人认得无忌本来面貌,心中大喜,在沙滩上跪下磕头,说道:“洪水旗庆元分坛坛主安崂,叩见教主。属下救援来迟,罪该万死。”无忌忙伸手扶起,道:“安大哥救在下于水火之中,实为大功一件,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安崂垂手肃请无忌及俞莲舟乘小船登上大船,大船上早有人备下衣巾冠履,无忌略一凝神,便知舱中并无武功特别高强之人,与俞莲舟分别到房换过褴褛的衣衫。安崂举着一只信鸽到无忌房间,问道:“教主是移驾前往灵蛇岛,抑或先行回归中原?”无忌道:“谁在灵蛇岛?”安崂道:“启禀教主,是杨左使在灵蛇岛主持寻访事务。”无忌略一皱眉,安崂紧接着道:“本来唐旗使奉命召集旗下弟子在定海恭候教主,但后来杨左使接获教主与灵蛇岛主一同出海,不敢再行耽搁,尽起洪水旗下弟子,追随教主而来。我们到了灵蛇岛,仔细察看之下,发觉有打斗痕迹,唐旗使更推断岛侧曾有火炮轰船。杨左使派遣我等八方寻找,茫茫大海,空费了许多时日,还望教主恕罪。”无忌见船上人人颇有风霜之色,想来一路寻找,吃了不少苦头,心下好生过意不去,随即又想到,倘若自己带同洪水旗下弟子而来,又何致于不敌波斯人火炮,有此番流离之苦,更累及谢逊丧命,为了一己之私,不住逃避自欺,反受灾厄,如今悔之晚矣。   无忌道:“有劳安大哥传讯,请大家到灵蛇岛休整,我们一并回中原。”安崂领命,放出联络信鸽,通知灵蛇岛上的杨逍。   到得灵蛇岛,却是不见杨逍,有留守岛上的明教弟子道,杨左使随东行船只访寻教主,他们已传出消息,不多日各路弟子便会返回岛上。   无忌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杨逍,听闻杨逍不在,暗松了口气。在无忌心里,既不愿统领明教,更无经世治国之念,然而杨逍心怀天下,执意要无忌担当大事,二人曾为此大起争执,无忌恼怒之极,打了杨逍一掌,忿而出走,只是心底,对杨逍依赖不减,此番遭逢变故,极想抛却教主之尊,在杨逍怀里放声大哭。无忌摇头叹息,心想:“若我不是这明教教主,只怕你眼角也不扫我一眼。明知你居心不良,何苦泥足深陷?义父去后,再无一人能令我为难,不如就此分道扬镳,你要藉我的名头行事,我便虚担着教主之职罢了。”   无忌身分尊贵,独自居住在岛北山峰上的一座茅屋,各人都离他远远的。屋中床铺碗筷俱全,却无可供照明的烛火等物,似是谢逊旧居。无忌捡拾了数件谢逊旧物,在屋后挖坑埋下,权作衣冠冢,待得一切停当,洒泪致祭。   是夜,无忌抱膝坐在山上大石之后,望月感怀,忽然间一阵山风吹来,风声之中,有如落叶掠地,无忌心念一动,自石后探头望向山下,只见杨逍正轻身往山顶走来。   杨逍似有所觉,抬头往山上看去,二人四目相对,杨逍冲着无忌一笑,加快脚步往山上而来。无忌缓缓站起身,犹疑之间,杨逍已经到了眼前,行礼参见:“属下迎候来迟,还请恕罪。”无忌忙伸手相扶,道:“杨左使不必多礼。”杨逍在无忌手上轻轻握了一下,眼神示意他回入房中详谈。   甫一入房,杨逍立时锁闭门窗,紧紧搂着无忌,叹息道:“明尊保佑,你终于出现了。”无忌脸颊贴在杨逍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泪水再忍不住,潸然而下。杨逍伸袖给无忌拭了拭眼泪,柔声道:“好孩子,别哭,让人看了,不得以为我怎么欺负你。”无忌抽抽噎噎的道:“谁敢乱嚼舌头,我就把他舌头拨了,做下酒菜。”这句话正是当年无忌初任教主之时,杨逍对无忌所说,今夕无忌旧话重提,杨逍哈哈大笑,道:“不错,谁敢乱嚼舌头,我就把他舌头拨了,做下酒菜。”亲了亲无忌额头,道:“你往后都要以这样的面貌出现么?”无忌道:“赵姑娘一片痴情,她的遗愿,我不愿拂逆。”随即将灵蛇岛沉舟,谢逊以及赵敏的遗言说了,这其中的一切,都是从俞莲舟口中得知,无忌复述出来,难免伤感,想到这数月来忧伤困苦,悲从中来,伏在杨逍怀里,不住啜泣。杨逍叹道:“早知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我拼死抗命,也要陪你出海。那些波斯人敢到中原来撒野,我一定不放过他们。好孩子,别哭,别哭!”   无忌察觉杨逍胸前有一件坚硬之物,他素来知道杨逍身上从不带累赘的配饰,含泪的抬眼望向杨逍,神色疑惑。杨逍微微笑着,自怀中取出半枚狮子玉佩,坠在无忌左腕套着的白玉珠串上。范遥在汝阳王府乍见无忌戴着这白玉珠串,神色惊讶之极,无忌当时便知,这串珠子并非杨逍所说的无关轻重,此刻玉狮子挂在其下,意味不言而喻。眼见杨逍解开衣襟,露出头颈间挂着的红绳,绳端悬着半边狮子玉佩,正与无忌腕间所系结合得严丝无缝。无忌伸左手轻轻抚摸杨逍胸前玉佩,那半枚玉佩紧贴肌肤,被杨逍体温烘得火热。杨逍道:“回中原以后,我和你同上武当山。”无忌又惊又羞,一颗心如在云端飘浮,过了良久,道:“我义父新丧,你不能到武当山去。”杨逍呵呵一笑,道:“无妨,咱们先订立婚姻之约,待三年后,再行婚礼。这事还得我上武当向张真人提亲,总不成去求殷白眉将他宝贝外孙下嫁。”无忌轻轻锤了一下杨逍胸口,道:“你去向太师父说这些话,教不悔妹妹如何为人?”杨逍沉吟道:“这果然为难。那就不去武当山,咱们改道江南天鹰旗。”无忌啐道:“看我外公不拿大扫帚赶你走。”杨逍苦着脸道:“想不到我也有这般被嫌弃的时候。”无忌晕生双颊,低声道:“我不嫌弃你。”   杨逍大喜,往无忌唇上深深吻去,正要伸手去解他衣裳,忽然敲门声急响。杨逍面色一沉,喝道:“何人无端惊扰教主!”来人一言不发,敲门越发的用力。杨逍放开无忌,整顿衣冠,拔去门闩,打开房门。木门开处,外间站着的却是俞莲舟。   俞莲舟沉着脸对杨逍道:“杨左使,孤男寡女,深宵独处,易惹争议,请回吧。”杨逍横抱起无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真是奇了,我夫妇二人闺房私事,也得要俞二侠来管?”无忌羞得满脸通红,挣扎要下地,杨逍道:“别动,除非我死,否则无人能从我手抢走你。”俞莲舟只觉杨逍那笑容讨厌得紧,但他心性沉稳,不欲令无忌脸上难看,道:“请你放下人来。”杨逍长眉一轩,道:“俞二侠难不成还能护他一辈子?杨某是绝不会放手的。”   俞莲舟听他意有所指,嫉恨交加,左臂一长,伸手去抓杨逍右肩,要逼杨逍松手。杨逍双手抱着无忌,行动间极是不便,唯有沉肩相避,然而俞莲舟招式似已用老,但他肩头下沉,俞莲舟这一爪仍能跟着下击,嗤的一响,杨逍自肩至指,被抓出五条长长的血痕。无忌“啊”的一声轻呼,便要下地,杨逍却不放手,轻声道:“好孩子,别动。”   俞莲舟心下愈恼,右手圈转,仍向着杨逍手臂招呼。杨逍侧身避过,飞足向俞莲舟左肩踢去,抢先挡在俞莲舟“虎爪手”之前。原来俞莲舟右手乃是障眼的虚招,左手后发先致抢攻敌人要害才是厉害所在,奈何杨逍手上抱着的那位,乃是武当嫡传弟子,俞莲舟左肩微动,无忌登时就知道他的意图,轻轻碰了碰杨逍手臂,教杨逍小心提防。   俞莲舟冷哼一声,右手变爪为掌,改拍杨逍小腿,杨逍足尖方向略变,往俞莲舟腕间而去。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俞莲舟胜之于雄浑,杨逍则以灵巧占优,杨逍手上抱了一个人,进退间大不灵便,然而每招每式都能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攻敌不得不防。   俞莲舟久攻不下,招式一变,右手虎爪直向杨逍腰眼招呼,这一招狠毒无比,若是中实了,非叫他损阴绝嗣、动弹不得。武当原无此招,乃是俞莲舟从武当虎爪手脱胎而来,张三丰有感其招式毁绝门户,赐名“虎爪绝户手”。   杨逍知道厉害,单用右手抱着无忌,全身忽红忽青,接连转变数次,左手一拨,俞莲舟虎爪去势力道已偏,直插入杨逍身侧木门,砰的一声,那扇大门登时四散裂开。这一抓裂木如腐,凌厉已极,以杨逍目前功力,绝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挪移开去,骤然间功力突涨,其来不问可知。   俞莲舟霍的站住,压下心中怒火,道:“你小心提防奸恶小人,若有人欺负你,武当上下绝不会放过他!”说罢,拂袖而去。   无忌叫道:“俞二伯!”用力挣开杨逍,便要追赶而去。杨逍握着无忌手腕,道:“他要坏人姻缘,走了才好,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无忌眼见俞莲舟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料知追赶不上,一顿足,道:“你为何要在人前做这些轻薄举动?”杨逍道:“男子的心思,你不比我了解。俞莲舟与你幼时曾有肌肤之亲,你长大以后这般好看,难保他不会怀有邪念,这一回,就让他彻底死心。”无忌气极,道:“你这什么龌龊心思!”杨逍笑道:“我想的什么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令他知难而退,从今而后,你就属于我一人。”无忌侧目斜睨,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是你的!”杨逍搂着无忌,道:“你父母既亡,狮王也不在,女子出嫁从夫,你不是我的,还要是谁的?”   无忌凝目向杨逍瞧去,见他笑吟吟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道:“不错,若是普通女子,父母双亡,能倚仗者,唯夫君一人。杨逍,你原来打的这个主意!然而我岂敢如闺阁女子,有相夫教子之望?”劲贯双臂,用力一挣,脱离杨逍怀抱,冷冷的道:“张无忌不敢有违父母教诲,请你多保重!”转身往山下去了。杨逍半身发麻,不能够移动,看着无忌身形渐远,深悔得意太过,防备之心大减,将真实意图暴露。   呆了好半晌,杨逍方可勉强行走,慢慢往岸边挨去。安崂一直留在船上,正与洪水旗掌旗使唐洋指挥弟子准备淡水干粮,见到杨逍,迎上前来,禀道:“杨左使,教主有急事已先行离去,命我等明日与俞二侠,同返中原。”杨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次日俞莲舟见到杨逍独自出现,冷笑两声,登船寻了一处僻静的房间闭门不出。杨逍心下恚怒,暗道:“我终有一日,带她同上武当,那时看你又是怎样的面目。”   一路无话,不一日便到了福建泉州,俞莲舟谢过唐洋与安崂,独自回归武当。   俞莲舟回得山上,宋远桥、俞岱岩、殷梨亭、莫声谷诸侠正聚于大厅上说笑。殷梨亭见到俞莲舟,红着脸道:“二哥,你回来了?”俞莲舟奇道:“是有什么事么?”张松溪笑道:“六弟等你回来喝他的喜酒呢!”俞莲舟喜道:“六弟要成亲了?是哪一家的姑娘?”俞岱岩道:“是明教光明左使的掌珠。”俞莲舟一怔,道:“什么?”原来无忌知俞莲舟对杨逍偏见极深,是以一直不曾和他提及不悔情定殷梨亭之事。俞岱岩道:“无忌回武山的时候,不但治好了我和六弟的断骨,还做媒撮合了这桩姻缘,专等咱们师兄弟完聚,大办喜事。”俞莲舟越听越奇,道:“无忌做的媒?那无忌呢?”张松溪道:“二哥你也像外人那样,认为无忌和不悔青梅竹马么?”俞岱岩、殷梨亭、莫声谷一起大笑。   俞莲舟想到杨逍邪亵之行,传扬开去,于无忌名声大有污损,此事须先行向师父禀报,再作决议,于是道:“师父还在闭关?”宋远桥道:“师父在后山,我和你一起去。”俞莲舟道:“谢谢大哥。”宋远桥见俞莲舟脸色郑重,知道定是发生了棘手之极的事,也不多问,陪着他到张三丰小院。   张三丰听二人脚步声走近,呀的一声,推开竹门,笑道:“莲舟,你可回来了,咱们再拖延下去,杨左使家可要不答应了。对了,无忌怎么没和你一起?”俞莲舟双膝跪地,道:“弟子无能,护不了无忌周全,请师父责罚。”将灵蛇岛上发生的事向张三丰一一细禀。   张三丰听到谢逊葬身大海,杨逍数月后才寻得无忌,也不禁伤感,叹道:“好命苦的孩子。那几个胡人既然自称明教中人,料想会往中土而来,中土明教想必有应对之策。莲舟既回武当,远桥,你修书杨先生,将婚期一并定下了罢。”宋远桥答应离去。   俞莲舟道:“师父,杨姑娘下嫁六弟,无忌又该如何自处?”张三丰道:“无忌和你说什么了?”俞莲舟道:“事关无忌名节,弟子不便多问。但观其神色,似是杨逍骗着无忌小孩儿家,肆意妄为,难道他将女儿嫁入武当山,便能抹去他对无忌的欺侮?”张三丰道:“此事怪杨先生不得,我们也有过失。”俞莲舟道:“他做了这等卑鄙下作的事,难道是我们逼他的不成?”张三丰道:“小时候,我们为救无忌性命,忽略了男女之防,无忌及大,只道师长亲友,若是喜欢,便可以无阻无碍地睡在一起。”俞莲舟满脸错愕,张口结舌,道:“怎么会这样?”张三丰道:“杨先生把持不住,坏了无忌清白,追根究底,谁是谁非,实在难明。”   俞莲舟呆了好半晌,才道:“我怕无忌日后嫁人生子,会遭人看轻。”张三丰道:“那般心胸狭窄的男子绝非无忌良配,无忌是成就大事之人,咱们不必以闺阁之仪拘束他。”俞莲舟道:“杨逍恃仗无忌名头,横行不法,弟子怕无忌孩儿堕入他的彀中,难以自拔。”张三丰道:“杨逍此人行事虽乖僻,但绝非卑鄙小人。近来他辅助无忌,振兴明教,抗元拒敌,实在一位有勇有谋的奇男子。莲舟,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俞莲舟俯身受教。      ☆、第十八章   沉沉黑夜,荒山中有七八人高举火把团团围住两个相斗的人影,场边一个年轻后生和女童扶着位中年美妇,神色紧张,注视着场中的魁梧中年大汉。那大汉威猛凌厉的掌力一掌掌使出来,与他对手的灰衣僧也自举掌与大汉相击,二人连对一十二掌,灰衣僧每接一掌都往后退三步,十二掌一过,灰衣僧仍是直挺挺的站着,那大汉却被灰衣僧生出的反震之力震得内力翻腾,胸内腹中,有如五脏一齐翻转,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灰衣僧道:“降龙十八掌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今日就要你毙在我手下!”提起手掌,便要往大汉天灵盖拍下。围观的后生欲要抢上相救,已然不及。忽听得嗤嗤两声急响,两粒石子被以强劲之极的指力弹了过来,分击灰衣僧前胸手臂,同时一把清脆的声音喝道:“圆真,休要作恶!”   那灰衣僧正是圆真,他听得石子破空之声甚响,不敢硬碰,急忙抽身后退。来人叫道:“今天让你见识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推了出去。圆真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只得卧地打滚,让了开去,但右臂已被来人掌缘带到,热辣辣的甚是疼痛。眼见来人第二掌已拍到面前,掌风劲锐,刮面生痛,圆真避无可避,反抓回臂,要挡他这一掌,喀喇一声,登时臂断腕折,胸口气血翻涌,脚下微一踉跄。旁观举着火把圈子中同时抢出四人,各挺兵刃攻向中年大汉。来人怒道:“卑鄙!”他手上没有可及远攻击的石子,只得舍弃圆真,前去救援中年大汉。围观的其余人连忙扶起圆真,展开轻身功夫,霎息间已奔出数十丈。围攻中年大汉的四人虚攻几招,见圆真已经远去,呼啸一声,分四方往外冲。来人被圆真逃脱,心里正窝着火,岂容这四人从自己手上侥幸?四下里追逐,运起降龙十八掌,一个个的解决了。   那后生扶着中年大汉,神情激动,行礼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敢问阁下可是终南山姓杨?”来人道:“我自东海而来。”中年大汉满脸喜色,双手微微发抖,连问:“兄弟姓郭还是姓耶律?”来人道:“在下姓鲁,你叫我阿牛就好了。阁下就是当今丐帮帮主,江湖人称‘金银掌’史火龙的史帮主么?”史火龙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江湖朋友往在下脸上贴金。”心下嘀咕,丐帮前代确有一位帮主姓鲁,但他资质鲁钝,唯一可称道的仅是仁信惠爱,而且从没听说留有后裔,来人内力浑厚,掌法精妙,比之自己更有过之,随即转念一想,东海岛上的传人性子均与众不同,大概到了这少年一代,要以这般质朴名号出世也是不定,当下不再多问。   来人正是无忌,他自东海桃花岛取得遗书真经,还归中土之后,不欲与旧时部属碰面,只在荒野间流浪,今日走到这座山中,前无村后无店,马虎找个山洞容身,睡到中夜,远远听到打斗声传来,追踪而至却发现圆真正在作恶。圆真存心覆灭明教,与谢逊更是仇深似海,无忌本不该容他从眼前逃走,只是他天生的侠义心肠,看不有人受伤,两难之下,只能再次让那个奸贼脱身而去。   中年美妇身侧的小女孩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奇丑无比。小女孩见无忌脸色焦黄,木僵枯槁,她也不惧那狰狞可怖的样子,伸手指着无忌道:“妈妈,你看,这人长得比我还丑。”中年美妇大惊失色,一手掩住女童嘴巴,史火龙却知无忌是戴着东海特制的人皮面【具】,遮掩住本来相貌,生怕他性格怪僻,会降下怒火,忙道:“小女红石年幼无知,请兄弟莫怪。”无忌道:“一个人相貌俊美有什么好,这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剧毒。”   史火龙邀请无忌入府中细说详情,无忌心想丐帮人数众多,不可轻侮,若得他们携手拒元,大事更易成功,当下欣然前往。史火龙在此处的山庄名叫“莲花山庄”,前厅一片狼藉,显然经过剧烈争斗,那年轻后生是史火龙的弟子,名叫王啸天,快手快脚收拾干净,奉上茶水。无忌问起圆真的来意,史火龙举起手上拿着的竹棒道:“那奸贼突然找上门来,直言要我交出打狗棒,一言不合,我们就交起手来。我眼见不敌,要啸天带夫人先行离去,岂知那奸贼在屋外也布得陷阱,若非小兄弟及时赶到,我丐帮就要落入奸贼手中了。”无忌目光扫过竹棒,只见那棒儿通体碧绿,精光滑溜,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别无异处,想不到便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无忌道:“圆真是朝廷汝阳王的手下,极攻心计,只怕所图不小,史帮主需彻查此事。”史火龙道:“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就命人召集弟子打探圆真的图谋,小兄弟安心在敝庄等候消息就是。”   无忌在莲花山庄歇了半天,未到傍晚,王啸天就带回丐帮的消息,言道有人传帮主令,召集丐帮弟子于六月十六大会卢龙。史火龙讶然道:“我从未下此令。阿牛兄弟,帮内生变,我需前往卢龙一探究竟,你在庄内等我回来,我再向你讨教降龙十八掌的精要。”无忌道:“我与圆真仇深似海,此番既然有他消息,一定要将之亲手擒下。”史火龙知道他武功极高,有他相助,无论丐帮是否生变,也可稳操胜券,当下命王啸天带史夫人及史红石到终南山暂避,以防圆真再到山庄生事,自己与无忌同到卢龙。   那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元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今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如此一个大城,无忌走在街上,竟是一个乞儿也遇不到,心下大感奇怪。史火龙带着无忌穿过大街小巷,直往东南边上一座巨宅走去,守门人见到史火龙,面露惊奇之色,却也没有阻拦史火龙,二人走进院中,院子中站着丐帮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见到史火龙都感诧异。穿过大厅,见中厅上排着筵席,史火龙和无忌不约而同“咦”的一声,原来席上居中而坐的,竟然又是一个史火龙。   无忌望望身侧的史火龙,又望望席上的史火龙,瞬间就分出高下来。席上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过数眼功夫,也分出真伪。有个满脸横肉、活像是关公身旁手执大刀周仓的九袋长老冲上前左右开弓,拍拍拍拍的打了假帮主七八个重重的耳光,骂道:“直娘贼!你是什么东西,要老子向你磕头,叫你帮主。”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头发鼻子都掉下地来,原来是个秃头塌鼻的家伙。周仓模样的长老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脸上掴去,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丐伸手格开,道:“冯兄弟不可鲁莽,一切要等帮主发落。”宅子中众丐才醒悟要向史火龙行礼,一齐弯腰躬身,道:“座下弟子,参见帮主大驾。”   无忌不愿与闻丐帮的秘密,避嫌到院中静候,院中有四个丐帮弟子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无忌只觉那人相貌甚熟,记得在蝴蝶谷明教大会之中见过,却不知他的姓名,走上前去,抓住绑着他的绳索,轻轻一扯,已将绳索扯断,道:“你是明教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脸上满是气愤愤的神色,双手一得自由,立即挥右拳,向着无忌脸上猛击出去,无忌左手斜挥,轻轻一拂,将他拳势带偏,那人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向无忌脸上吐去,无忌侧身一让,道:“我在蝴蝶谷见过你,你不认得我了?”押着那人的丐帮弟子在他背后一推,道:“这是帮主的贵客,跪下,磕头!”又对无忌道:“此人名叫韩林儿,乃韩山童之子。”无忌笑道:“是了。蝴蝶谷大会,你一直跟在父亲身后,没跟我说话,是以想不起你的名字来。”韩林儿听无忌说得半点不错,又惊又怒,道:“你丐帮好不要脸,居然派人来明教卧底!”无忌见他性子爽直至此,不禁哈哈大笑。   史火龙议事已毕,叫道:“阿牛兄弟,我给你引见几位兄弟。”无忌携了韩林儿的手走上前去,与丐帮诸长老一一见礼。史火龙一踢脚下的假帮主,道:“这家伙原是个做无本买卖的毛贼,被陈友谅乔扮成我的样子,戏弄帮中弟子。我只不明,陈友谅出身少林,他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怎会做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无忌登时想起杨逍在光明顶的话来,道:“陈友谅的师父便是成昆。”于是将成昆化名圆真,混入少林寺拜空见神僧为师等事简略说了。史火龙道:“此事已无可疑。成昆到莲花山庄杀人夺棒,又找了这个小毛贼冒充我,做他们的傀儡,操控丐帮,再想进一步挟制明教,野心勃勃,妄图称霸天下。这奸计不可谓不毒,野心不可谓不大。幸得阿牛兄弟仗义出手,才破了这师徒二人的奸计。”说着向无忌深深一揖,丐帮群弟子也跟着行礼,无忌连忙还礼,道:“明教虽蒙恶名,宗旨原是去恶行善,以后还望史帮主捐弃前嫌,携手共抗鞑子。”丐帮素来行事侠义,自前朝帮主黄蓉以降,帮中弟子均是奋不顾身,力抗蒙古,史火龙慨然道:“谨如尊言。”无忌道:“这位韩林儿韩大哥,便由我带走了。”史火龙道:“阿牛兄弟不如多留些时日,好让帮中上下略尽心意。”无忌道:“丐帮大事已了,我想到处走走,增长见闻。”史火龙心想:“东海传人已经百年不曾现世,这番出岛只怕有甚么要事。”当下率帮中弟子送城外十里,方始分手。   无忌和韩林儿骑着丐帮所赠骏马,沿官道而行。到了一处小镇,无忌道:“韩大哥,咱们在此分别,你失陷丐帮,恐怕已惹风波,请速回濠州与明教中人分辨清楚,言明丐帮与明教携手之意。”韩林儿道:“我要找教主,没找到他老人家,我是不会回濠州的。”无忌道:“你家教主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丢了不成?”韩林儿道:“你们这些臭叫花子怎么懂我们教主的慈悲心肠,金毛狮王命丧海外,教主伤心遁迹。现下白眉鹰王也不在了,我怕教主会更难受,所以禀明爹爹,出城寻找教主。”无忌讶然道:“什么白眉鹰王不在了?”韩林儿道:“丐帮不是号称弟子遍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么?本教白眉鹰王上月惨死在灭绝师太手下,武林谁人不知?”无忌一惊而起,颤声道:“你说什么?白眉鹰王武功高强,怎会被灭绝师太杀死!”韩林儿道:“你们名门正派一直看我们不顺眼,武功比不过,就耍阴谋诡计,下毒害人,鹰王他就是死在少林毒手之下。”无忌喝道:“灭绝师太与少林有什么关系,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打你嘴巴!”韩林儿恨恨的道:“白眉鹰王如果不是被少林秃驴暗中下毒,又怎会死灭绝老尼剑下?我才没有胡说八道。”无忌兀自不信,喃喃的道:“少林派是名门正派,怎么会下毒害人,不会的,外公不会死的。”韩林儿见无忌如此哀伤,奇道:“你认得白眉鹰王么?何以如此关切?”   无忌摇头不答,坐在马背上,眼望远处,怔怔下泪,茫然不知何往。远远的一个中年白衣书生缓步而来,大袖飘飘,颇有潇洒出尘之致。韩林儿瞧他行得悠闲,但说也奇怪,眨眼功夫那书生就行到马前,斜了韩林儿一眼,向无忌躬身行礼,道:“杨逍参见教主。教主重回中原,属下未克迎接,还请恕罪。”韩林儿惊道:“他——他怎么会是教主。”回想他面貌虽然大不相同,但语音身形,果然是蝴蝶谷中熟悉已极的那人,吓得跪伏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有眼无珠,得罪教主,请教主降罪。”无忌斜身下马,双手扶起韩林儿,道:“韩大哥忠义赤胆、铁骨铮铮,在下敬佩非常,何罪之有?”韩林儿站起身来,好奇的打量无忌脸色。杨逍道:“启禀教主,从此地到江南天鹰旗,马匹不如舟行便利,顺水而行,不过数日辰光,未知尊意如何?”无忌扫了杨逍一眼,没有出言反驳,将马缰交给韩林儿,长袖一拂,转身疾奔而去。杨逍匆匆向韩林儿留下一句: “韩元帅正找你,你速回濠州。”快步向无忌追去。   无忌脚下行得到极快,却未施展极上乘的轻功,杨逍几个起落间,绕到他身前,双臂一张,要抱无忌入怀。无忌凌空一个筋斗翻过,圣火令心法使出,右手已经无声无息按在杨逍颈□□【道】,厉声道:“我外公呢?”杨逍柔声道:“鹰王在天有灵,定不愿意看到你这般伤心。”无忌方始确信殷天正殒逝,心中五内摧伤,全身发颤,几欲晕去。杨逍向前跨出三步,脱了无忌掌力操控,回身过来,握着无忌右手,道 :“天色不早,我们先回镇上歇宿一晚,再雇舟南下,好不好?”   无忌右手一摔,甩脱杨逍,疾往外走,杨逍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后。无忌不辨东西,越走越偏,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四周树木山峰,慢慢的阴暗朦胧,再行得一阵,更是星月无光。突然间,无忌左脚一脚踏空,向前直摔下去,好在地上全是长草,这一摔未受重伤,只是呆呆怔住,怎样也想不明白,如何会在奔跑之际摔跤?他又是委屈,又是伤感,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百结,毕生的忧患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杨逍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抱起无忌,寻了处破庙,打算暂过一晚。无忌抽抽搭搭的哭不停声,杨逍抱着他坐在暗处,四下里狼嗥枭啼,杨逍自是不惧,也没有生火驱兽,有头饿狼出来觅食,边嗅边爬,走到二人近前,杨逍拾起一粒石子,嗤的一声轻弹,饿狼应声倒地,头骨碎裂,却一时不得便死,伏在地下不住低声哀鸣。   无忌蓦然惊醒,缓缓站起身来,伸袖拭了拭眼泪,心想:“外公和义父都死了,我也不要再留在中原,波斯明教也好,中土明教也罢,都是害人受苦之物。江湖人心险恶,世事烦恼不断,何不就此隐居深山,不再与外人来往?”   杨逍一直注视着无忌的动静,见他举步欲行,忙伸过手去,捉着无忌左脚。无忌垂目扫了一眼杨逍,道:“请你放手。”杨逍道:“你去哪?我陪你。”无忌漠然道:“天地茫茫,总有我安身之处,你不必再来寻我。”杨逍脸色微变,道:“狮王鹰王的仇,教主不报了?”无忌摇了摇头,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何必多害人命。”杨逍道:“他二人的期望,教主就忍心辜负?”无忌道:“我才干不足以胜任教主,请贵教另觅明主。”杨逍颓然松手,叹道:“教主一走,明教是毁定了,我们以身殉道,那也没什么,可怜天下百姓劫难未尽,还有得苦头吃。”无忌茫然若失,待要迈步离去,只觉双脚重逾千斤,连一分之微也不能移动。杨逍走上前去,握住无忌的手,无忌瞧着他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   杨逍伸手搂住无忌,揭下他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不住吻他脸上咸咸的泪水,柔声安慰。   次晨二人同到码头雇船南下。无忌问起殷天正之死,杨逍道:“光明顶上,我便与你说了,殷寻气量狭小,放出来也是个坏事的主儿,殷白眉这回,就是栽在他手上。”无忌厉声道:“你胡说什么!寻表哥是外公的亲孙儿,怎么会害他!”杨逍道:“明尊在上,若我杨逍有一字欺骗教主,教我这一辈子不得亲近佳人。”无忌听他说得浮滑,总归是罚了咒誓绝不相欺,心中一片迷惘。   杨逍道:“这事还得从万安寺说起。范兄弟奉命护送灭绝老尼返回峨嵋,行到半途,江湖上流言四起,说她与范兄弟有私。灭绝老尼折回头,疯了般将诟谇谣诼者乱杀一气,有胆大的便向她说此言由范兄弟而生,那老尼转而找范兄弟拼命,范兄弟不欲与之纠缠,引着她四处漫游。到了江南,殷白眉要为二人调解纷争,殷寻这小子看到灭绝老尼身旁的周芷若姑娘,说道周姑娘秀雅端庄,大是教主良配。殷白眉见了也很是喜欢,向灭绝师太提议不如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尽释前嫌。灭绝老尼勃然大怒,两家交起手来,鹰王就此不幸。”   无忌脸色苍白,心知此事大有蹊跷,静静听杨逍续道:“想灭绝老尼与殷白眉不过伯仲之间,又有范兄弟在场压阵,如何能害得了殷白眉性命?查究之下,才发现那殷寻早已被成昆所挟,在殷白眉饮食中下了极慢性的□□,临敌时毒性发作,由此丧命。”无忌恨恨的道:“成昆!竟又是成昆!他这回又在图谋什么!”杨逍道:“江南是前朝旧地,向为鞑子所惮,天鹰旗在江南本就势大,教主释放光明顶战俘之后,江南各大帮会对天鹰旗更是尊崇,殷白眉登时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但义军各处并起,朝廷无力再向江湖挑斗,天鹰旗之事便交由成昆一人处置。鹰王身边好手如云,那奸贼无从入手,就找上了殷寻这个不成器的家伙。”   无忌到了此时,心中伤痛,却哭不出声来,只是怔怔出神。杨逍搂着无忌,柔声道:“若是伤心,就哭出来。”无忌摇了摇头,道:“灭绝师太和殷寻呢?”杨逍道:“灭绝老尼见机不妙,乘乱走了。殷寻还在天鹰旗,范兄弟和殷野王想办法为他续命,等候你回来发落。”无忌软软的倚在杨逍怀中,低声道:“你说我早一点回来,外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杨逍道:“世事变幻莫测,难以预料,你不要将所有事都揽在身上。”无忌道:“外公要我安安心心的做这个教主,要我出海的时候多带人手,我全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为能够摆脱明教的人沾沾自喜,若非我任性独行,又怎会连累这许多人送命?”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杨逍道:“你不用太过伤心,那些欺负过你,害死狮王鹰王的人,咱们一个也不放过。”无忌凄然道:“杀了他们,义父和外公就会活转来么?爹爹妈妈就会活转来么?杨伯伯,如今张无忌尽在你掌握之中,你可心满意足?”杨逍搂着他的手紧了一紧,道:“你肯留下来,我很是高兴。说一句不怕你笑话的,虽然你武功比我高,但我总怕你离了我,在外受了欺凌,我赶不及相助。”无忌忍不住扑哧一笑,用手指头去画杨逍脸皮,道:“不害臊,我打不过的,你还能帮我找回场子?”杨逍偏头轻吻他指尖,笑道:“在我眼里,你仍是昆仑山上那个病弱孩童。”无忌忆及昔年往事,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杨逍见无忌清秀绝俗的脸儿上沾着点点泪珠,如仙花含露,娇美不可方物,心中一荡,在他脸颊上一吻,将他横放在床,退后半步,作了一揖,道:“情之所钟,难以自持,还请恕罪则个。”无忌心跳耳热,红了脸转过头含着泪只管弄衣带。杨逍行礼毕,宽了外衣,登上床榻,伸臂搂住无忌,深深长吻。无忌在他一吻之下,心魂俱醉,情热如沸,闭上眼睛任其施为。杨逍左手搂住了无忌的身子,右手就去解他衣带。   无忌迷迷糊糊的道:“不,不能这样。俞二伯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欲要运劲挣卸,但觉杨逍身上的热力传来,荡人心魄,不由得筋酥骨软,劲力竟然发不出来。杨逍眼见无忌软怯娇弱,情根勃兴,倔然难制,哪有空理会俞莲舟说了什么,不消三两下,将无忌剥得白羊似的,覆身跨马,轻怜重惜,红浪移船,颠簸摇荡。杨逍颇耐久战,无忌百意百从,当真是:   妙外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   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二人好一段时日未见,这番着意温存,直至倦鸟归巢,夕阳西坠。一霎云收雨住,整顿衣裳,无忌少不得抱怨两句,杨逍只笑而不语。无忌见他神色之间颇示不屑,连声追问。   杨逍抱着无忌,道:“咱们亲亲热热的说些体己,不要被外人坏了兴致。”无忌瞪着杨逍,道:“谁是外人?”杨逍笑了起来,伏在无忌耳边道:“难道在无人荒岛,俞二侠少了约束,英雄难过美人关,心如猿猴,将你暗室相欺,联成一体?”无忌于世俗礼法半点不知,听杨逍这话说得轻佻,也只是微蹙秀眉,轻言道:“俞二伯是正人君子,你莫要胡乱猜测。”杨逍嘿嘿冷笑两声,却不说话。   无忌道:“你有话不得好好说,非要这样阴阳怪气。”杨逍道:“我不愿对你撒谎,若是实话相告,必然惹你生气,不如不说。”无忌道:“我倒要听听你捏造一番什么样的谎话。”杨逍道:“好!我实话实说,你可不许生气。俞莲舟此人野心不小,意图取宋远桥而代之,坐上武当掌门弟子之位。你是明教教主,又是他的晚辈,不好明着巴结,便要用旧日恩情笼络。”无忌道:“武当七侠,情逾骨肉,你可不要空口猜测,污人名节。”杨逍抚摸着无忌的头发,细声道:“宋青书对你颇有好感,那小子若是能与你结亲,宋远桥之位再无人可撼。俞莲舟一再阻拦宋青书亲近你,居心叵测。他俞莲舟武功威望都较宋远桥为高,只因入门迟了几年,就得屈居其下,如何肯服?”无忌越听越惊,待要反驳,心中实知他所说并无虚假。杨逍只觉怀中人身子轻轻发抖,柔声道:“我必然不会让他伤你半分,只盼望你不要再赶我走。”无忌怔了半晌,道:“杨伯伯,你呢?你所求又是什么呢?”杨逍低头望着无忌的眼睛,道:“我杨逍一愿重整金瓯,还我大汉河山;二愿竭尽所能,护你百岁无愁。”无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百岁无愁即是仙,岂有这般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九州有路休为客,百岁无愁即是仙。   ☆、第十九章   范遥得濠州报信,预料无忌近日可抵天鹰旗,他嫌府中气闷,便到外面迎候。此日午后,果见杨逍伴着一个少年而来,那少年散着头发,似未及冠龄,一袭宽大的白袍将身体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极是清秀稚弱。范遥与无忌数次相会,皆是匆匆,从未得睹无忌真面目,此时便将他当作杨逍新欢,笑道:“大哥好生潇洒,美婢娈童,艳福不浅啊。”杨逍急道:“教主跟前,范兄弟勿要失礼!”范遥一怔,登时记起教中关于无忌年轻貌美的传言,又想到无忌脱帽素颜,自是为殷天正服丧之故,心中暗骂自己在教主跟前屡次犯混,忙曲膝称罪见礼,无忌伸手扶起,道:“范右使不必多礼。”   天鹰旗有认得无忌的,早已抢入禀报。殷野王匆匆出来,各自见礼,迎入厅中。无忌到殷天正灵前焚香致祭,忆起殷天正的慈祥爱护,不禁泪水盈眶。   范遥与殷野王分别向无忌请罪,无忌慰勉几句,道:“一切皆是成昆奸谋,二位不必介怀。”殷野王伏地拜道:“寻儿受人之愚,求教主慈悲救他一命。”无忌忙伸手扶起殷野王,道:“舅舅快请起,外甥自当竭尽全力救治寻表哥。”   不多时,殷寻被人抬了上来,他双手被铁链紧紧缚住,身子不住翻滚,手上铁链丁当急响,看到无忌,高声道:“无忌弟弟,教主,求你救救我!”无忌详察他身上毒性,皱了眉头,道:“是成昆的‘万蚁攒心散’,中了此毒,有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在五脏六腑一齐咬啮,搔不着摸不到,却是痛痒难当,直到自己将全身肌肉一块块撕烂,仍是不得气绝。”殷寻听无忌说得和成昆所言一般无二,忙不迭道:“是,是!无忌弟弟,你快救我!”无忌摇了摇头,道:“除了成昆的独门解药,我也没有办法。”殷野王跪倒在地,道:“无忌,求你想想办法,你医术又高,心肠又好,一定有办法救寻儿的。”   殷寻身上痒得难受,熬不住将身子在地上乱擦乱撞,听无忌竟然医治不得,万念俱灰,恶意骤生,气喘喘的道:“爹,你不用再求他!这种小白脸懂得什么医术,仗着这张脸,招摇撞骗,我接二连三派人找你,你早一步回来,就能救爷爷,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爷爷!”杨逍喝道:“住嘴!教主座下,岂容无礼!”无忌缓缓的道:“这毒我虽无解决之法,但可为你配制一服药物,稍却发作之苦。”殷寻厉声道:“张无忌,我早知你不安好心,你怕爷爷死后,爹爹不听你指令,要用这肮脏手段挟制他!爹,我不要他救!”殷野王惊惶色变,连声呵斥殷寻,又向无忌道:“求教主惠赐灵药,暂解劣子之苦,属下即遣其为祖守陵,再不得回城。”殷寻惊道:“爹,我不要!我不要守陵!要我去守陵,我不如死了的好。”无忌凄然道:“那也不必。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说。”伸指点了殷寻肩背的穴道,使他身子麻痹,暂止疼痛。殷天正师弟李天垣快步上前为无忌引路,无忌道:“我想去妈妈房间看看。”   李天垣引着无忌穿过两进厅堂,到了一处小院,院中暗香浮动,无忌站在房门之前,神情哀伤,李天垣道:“教主有事拉铃即可,属下先行告退。”无忌点了点头,道:“谢谢李师叔祖。”   无忌推开房门,房间幽雅精致,香气扑鼻,妆台牙床,仍摆着殷素素昔年用物,无忌看着这些母亲旧物,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当年殷素素为抚慰谢逊因为丧子而起的癫狂,以刚出生的女婴充作男孩,过继给他,十年荒岛,对己的爱护照顾,丝毫不在父母之下,幸或不幸,实所难言。无忌坐在镜子前,取出梳子梳理头发,镜中人玉颊微瘦,眉弯鼻挺,嘴角往上微微一翘,眼中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门外脚步声响,跟着有人敲门,无忌伸袖拭了拭眼泪,道:“进来。”房门打开,进来的是个青衣小婢。无忌转过脸来,一双瞳人剪秋水,在小婢脸上转了两转。那小婢被无忌容光所逼,登时自惭形秽,低头道:“老爷请二少爷到前厅用膳。”殷天正在时,下令府中对无忌不得姑表外姓相称,而是以本家长幼相序,因此尊他一声二少爷。   居丧期间,戒绝酒肉,略用过蔬粥,有丫鬟捧上清茶,各人漱了口,盥手毕,絮说家常。老太太鬓发如银,拉着无忌的手,细细询问殷素素旧事,不免又是一番伤感。殷野王元配身故多年,续弦生有二子,长子殷寻,次子殷回不过十岁,走到无忌跟前,叫了一声“二哥”,无忌道:“回弟长大,必然是位出类拔萃的人物。”殷夫人听无忌话中,颇有眷顾之意,又惊又喜,知道此时脸上决不可现出欢颜,但心中愉悦难以抑制,只得转过了头。   直至二更时分,才各自散去。无忌随小婢回到母亲旧居,坐在桌前,怔怔地对灯凝视,回想今日舅舅舅母的神情,心中酸楚难言,父母爱子之意,天高地厚,而自己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小婢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无忌,见无忌的眼光从自己脸上掠过,大着胆子说道:“二少爷,你长得真好看。”无忌一怔,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婢道:“奴婢贱名绣绣。”无忌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绣绣道:“二少爷的尊名是上‘无’下‘忌’。”无忌摇了摇头,道:“爹爹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叫念慈,让我一辈子不要忘记妈妈那时的慈悲。”说着,伸手指在桌面一笔一划写下“念慈”二字,绣绣见坚硬的大理石桌面竟然被无忌指力划出纵横遒劲的字体,不禁大吃一惊。   无忌凝视着桌面上的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小时候爹爹妈妈和义父都很疼我,我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舍得打。爹爹就罚我写自己的名字,念慈、念慈,一遍又一遍,从早写到晚。我时时刻刻记着爹爹的教诲,从不罔伤人命。但是因我一言过失,害爹爹妈妈自杀身亡。义父为了救我,丧生大海。假若我不软弱逃避,外公也不致身亡。”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流泪,道:“你出去吧。”举手一挥,将灯灭了。   更深夜半,杨逍忽听敲门声响,门开处,外间站着一个绝色丽人,半踏长裾宛约行,眼如秋水鬓如云。杨逍忙将之迎进房内,仔细紧闭门窗。那女子欲要盈盈下拜,杨逍连忙拦住,道:“你向我行礼,如何使得?”他怕人看到窗上影子,灯火也不敢点,一径牵着女子的手走到床前,揭开罗帐,钻进帐里。那女子见杨逍行动间如此小心,忍不住噗哧一笑。杨逍轻声道:“你一路行来,可曾有人见到?”那女子娇声道:“我不好看么?你怕我吓到别人?”杨逍压下心头惊惶,强撑笑意,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是要藏起来,不许人看。你告诉我,谁看到你了,我去把他眼睛挖出来。”那女子双颊生晕,低头道:“只有你看到。”杨逍暗松一口气,道:“好孩子,以后也不能让别人看到,知道么?”   这名女子,自然就是无忌了。他熄灯之后,躺在殷素素床上,思潮起伏,难以成眠,干脆起来翻看亡母遗物,描金衣箱中放着的衣服首饰,灿烂华美,精雅文秀,无忌忍不住好奇心,细细打扮一番,夜访杨逍。   无忌望着杨逍双眼,道:“杨伯伯,你喜欢我么?”杨逍一怔,道:“我自是喜欢你的。”无忌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道:“你不要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都死了,我不要你死。”杨逍伸手抚摸无忌头发,道:“真是傻孩子,难道张真人不喜欢你么?”无忌掌不住笑道:“羞不羞,你也敢和我太师父比?”杨逍也笑了,说道:“若论咱二人之私,便是张真人也要羡慕。”无忌啐道:“越发的厚颜无耻了。”   杨逍扶着无忌躺在床上,道:“你要恢复女子身份么?”无忌仰首去拔他胡子,闻言只是摇头。杨逍心头大石放下,笑道:“咱们教主长得这般美貌绝俗,全天下的女子都要羞愧无地了。”无忌皱眉道:“你也嫌我长得不好么?”杨逍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道:“你长得好看,我很喜欢。”无忌笑逐颜开,道:“我也喜欢你。”杨逍心中大喜,伸手就要去抱无忌。   无忌跳起身来,道:“我走了。”杨逍伸手握住他手,微一用力,将无忌重行拉倒入怀,道:“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自你离去,我是没日好眠,到处找你。”无忌心中存着的疑团此刻终于问了出口,道:“你怎会找到我的?”杨逍道:“我听说丐帮出了个降龙十八掌精妙无比的少年,起了疑心,一路找来,就遇到你了。”无忌点了点头,心道:“降龙十八掌是我小时候义父所授,你认得不奇,你却不知我在东海取得的《九阴真经》中有一章‘易筋锻骨篇’,于修练大有裨益。哼哼,看你这般神气骄傲,以后定要你好好求我,我才将之告知。”当下与杨逍并头同眠,一夜无话。   无忌心中耽着有事,不敢沉睡,更漏将阑即醒。星月微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影影绰绰映入罗帐,无忌睁眼细细打量杨逍,见他容貌清癯,长眉入鬓,较光明顶所见,嘴边皱纹更深,衰老凄苦甚于从前。明教自蝴蝶谷大会,义军四起,好生兴旺,教主远在海外,教中这许多事务便落在光明左右使肩上,无忌抬头向杨逍额角鬓际望去,二毛侵染,星霜白发,暗暗叹了一口气,悄然返房换回旧时衣服。   无忌到药室配了缓解“万蚁攒心散”的药物送到殷寻房中,边施针为他减缓痛楚,边道:“寻表哥,你静心修养,这毒性发作起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殷寻恨恨的道:“张无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爷爷死后,天鹰教不听你指挥,就用我挟制爹爹。”无忌坐在殷寻床头,幽幽的道:“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勾心斗角?你们听不听我指挥,我是不在乎的,我本来就不想做明教教主,可外公让我安安心心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总不能让他泉下无安。”殷寻道:“明教有你这般软弱怯懦的教主,明教非亡在你手不可。”无忌道:“我年轻识浅,的确难当大任,但教中不乏英明智哲之士,明教何惧大事不成?”   殷寻斜眼向无忌打量了几眼,笑咪咪的道:“无忌弟弟,你喜欢杨左使?”无忌道:“杨左使文武全才,深通教务,是本教栋梁之才,我自来对他极为敬重。”殷寻道:“江湖传言,你与杨逍私弊情浓,杨逍的女儿也因此被武当退婚,是不是真的?”无忌霍地站起,道:“谁说的这些难听言语!我——我不放过他!”殷寻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哥哥的好心劝你一句,杨逍这种淫□□女的恶徒,留在身边,大是祸害。你又是花朵儿般的人物,日夜相伴,换做是我,也把持不住。他对女子风流惯了,对付你这愣小子,还不手到擒来?”无忌怒道:“你胡说!杨伯伯不是这样的人!”   殷寻道:“明教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他们怎会真心奉你为教主?不过欺你涉世不深,容易揉捏,可惜都为杨逍做嫁衣。他假情假意,用花言巧语骗你这小孩子,将来要害得你身败名裂。”这几句话触动了无忌的心事,他内心早已生疑,只是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此时殷寻猛地将他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想头说了出来,全身一震,几乎就要哭出来。殷寻道:“无忌弟弟,纪晓芙覆辙在前,你难道还要重蹈?”无忌硬着口道:“杀害纪姑姑的是灭绝师太,与杨伯伯无关。”殷寻道:“喜欢上□□自己的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留在世上,不过令师门蒙羞。张无忌,我好言相劝,你如风过耳,日后遭逢不幸,悔之晚矣。”无忌铁青着脸,大声道:“你们都是坏人,谁的话我都不信!”气愤愤地出去了。   杨逍在垂花门外遇到无忌,见他脸色难看,吃了一惊,牵着他手走到僻静处,柔声道:“谁惹你生气了?”无忌低声道:“杨伯伯,不悔妹妹呢?”杨逍须知瞒他不过,道:“不悔在濠州。”无忌心中酸楚,凄然道:“我……我从没想过伤害人……”杨逍紧紧握着无忌的左手,道:“武当明教正邪殊途,你虽有意撮合,然而人心难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无忌决计再不肯信他的话,狠狠凝视杨逍,眼圈儿却自红了,哽咽道:“你教我有何颜面去见不悔妹妹。”用力一挣,挣脱了杨逍的手,转身便走。杨逍顾不得会被人发觉,闪身拦在无忌身前,轻声唤他的闺名:“念慈……”   无忌挥手截住杨逍话头,道:“杨伯伯,你待无忌恩深义重,无忌决不会负你教诲,自当怜惜世人,复我河山。”无忌生怕自己心软,再被杨逍巧言令色迷惑,招手命府中仆从过来,问道:“有事找我?”那人躬身道:“启禀教主,韦蝠王今晨到了天鹰旗,现正在前厅相候。”无忌道:“有劳了,我这就去。”向杨逍微微一笑,道:“你费尽心思苦苦瞒骗我,又岂能堵住悠悠之言?”杨逍见无忌这微笑之中,又是凄凉,又是苦涩,惕然心惊,待要分辩,无忌已经摘下左腕上的白玉珠串,塞入杨逍掌中,低声道:“私情俗念,自此两断。”长袖一拂,转身便去。杨逍看着无忌的身影,手掌紧握珠串,硌得疼痛无比。   无忌走到厅上,与范遥韦一笑殷野王各自见礼毕,韦一笑道:“教主重回中原,万千之喜,属下本该早到候驾,但军务羁身,还请恕不恭之罪。”无忌道:“军情要紧,这些虚文就不必管了。”韦一笑道:“五散人现在河南,托属下一并向教主请罪。”无忌道:“是有紧急事情么?”韦一笑道:“彭莹玉探得当今太子欲与汝阳王联手,逼当今皇帝禅位,担心朝中有变,所以不敢擅离。”无忌“咦”的一声,道:“为什么?”韦一笑道:“彭和尚说,当今鞑子皇帝昏庸无道,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那个太子,精明能干,却是个厉害人物,若然让他得势,明教要想成事,必然难于登天。”无忌道:“如此确实可虑,不知彭大师有何高见?”韦一笑道:“汝阳王与右相不和,太子本来持中立态度,汝阳王之子王保保贡粮万担,太子才答应缔结盟约。此刻粮食正处筹集之中,若我们能从中途拦截,他们结盟不成,内禅之事,自然是幻梦一场。”   无忌沉吟道:“河南处处饥荒,筹集不易,粮食为何不从江南调运?”范遥道:“私下造反的事,汝阳王断不敢公然调运。河南是他老巢所在,勒逼百姓,他们是最擅长的。”无忌点了点头,道:“他们筹集了粮食,我们若要毁去,容易之极,但既是取之于民,我们少不得花点心思,保这批粮食周全,还之于民。”韦一笑道:“教主英明,确然如此。此刻彭莹玉与徐达徐将军正于河南待命,属下前来向教主请令调遣五行旗精锐从旁相助。”无忌奇道:“五行旗四方应援,不须向我取令。”杨逍这时已步入厅中,插口道:“禀教主,西域一战,五行旗受损极重,大家痛定思痛,重选健者,另排阵法,现下暂由属下统领,请教主恕擅专之罪。”无忌微微一笑,道:“杨左使一片苦心,本人感激还来不及,有何怪罪了。”当下取出一枚圣火令交给韦一笑,道:“韦蝠王持我圣火令调取五行旗,我与徐大哥在河南静候。”韦一笑听无忌也有意前往,喜道:“得教主亲自督阵,我们何愁不胜。”   杨逍道:“兵凶战危,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不宜干冒大险。”殷野王道:“杨左使这话不错,要知待得天如人愿,大事一成,教主便是天下至尊。”无忌摇手道:“舅舅这话莫要再说,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杨逍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您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无忌脸色大变,怒目瞪视杨逍,道:“我若有非分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众人听无忌说得决绝,不敢再劝。   当下无忌命杨逍范遥返回濠州主持教务,韦一笑往返联络,无忌自与徐达彭莹玉会合,拦截王保保押送到京的贡粮。事成后,与徐达并肩统军,征战四方,再不回城。因无忌嫌弃自己颜貌无威,临阵之时,覆以面具,人弗识其容,兼之用兵如神,英勇杀敌,百姓私下均以“太子”名号相称,家家挂有恶鬼面具,设太子长生牌,天天烧香磕头,保佑他福寿双全。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阳春三月。此日,无忌收到杨逍传讯,言查得金毛狮王谢逊行踪,无忌惊喜交集,急欲知晓详情,恨不得肋生双翼,与之立即相见。回城途中听闻少林空闻空智两位神僧广撒英雄帖,邀请天下各门派各帮会的英雄好汉,于端阳节齐集少林寺,会商要事。   无忌将近濠州时,韩山童等已知无忌到来,率领众将迎出三十里外。众人久别重逢,俱各大喜。韩山童亲手向无忌献上酒菜,锣鼓喧天,兵甲耀眼,拥入城中。韩山童、朱元璋等人近年来攻城略地,在淮泗一带闯下了好大的地盘,濠州已隐然成为明教在中原的总坛。   回到城中,有几个波斯胡人上前向无忌躬身行礼,为首三人自称大圣宝树王、智慧宝树王、常胜宝树王。无忌知道波斯总教共有十二宝树王,这十二宝树王乃是教主座下的十二大经师,身份地位,相当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无忌心中起疑,波斯明教在大海之上,仗着船坚炮利,逼死谢逊以及同行之人,如今又是因何而来?   众人到大厅分宾主就座,光明左右使分站无忌左右,韦一笑五散人座下相陪。那几个胡人不认得没有胡子的无忌,却早得吩咐,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少年教主不敢轻侮。大圣王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敝教年前在东海迎得圣教主回归,与圣教主同行者,有张教主之父亲友朋,圣教主即位后命我等护送返回中土,并恭奉贵重礼物于张教主。”双手一拍,四名锦衣波斯人抬着一只闪闪发光的白银箱子,躬身放到无忌身前。箱盖打开,里面锦缎为衬,并排放着六根圣火令。   无忌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中土明教本有十二根圣火令,前代教主失却,上次灵蛇岛会斗,无忌夺回了六根,想不到这位圣教主又送来余下的六根。如此则十二枚圣火令尽归原主,他这教主当得名正言顺,这份礼物,可说隆重之极。   智慧王从银箱中取出一封锦缎包裹的书信,双手呈给无忌。无忌接过,说道:“智慧王请坐。”智慧王见无忌展读本教教主的书函,便站在一旁,余人也站起身来。无忌摊开信笺,见笺上以中华文字写道:   “张公子尊鉴:自分别以来,我没一个时辰不想念你。你身子安好吗?那日俞二侠和你走了之后,波斯明教的人绑了我妈妈前来,胁迫我们就范。公子,我不该瞒着你,我妈妈就是紫衫龙王黛绮丝,她本是总教三位圣处女之一,奉派前来中土,积立功德,以便回归波斯,继任教主,不料她和我爹爹相见后,情难自已,不得不叛教和我爹爹成婚。我妈自知罪重,命我混上光明顶,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可是在我心中,我却没对你不起。那些波斯人将谢老爷子和赵姑娘一同掳至波斯,等我接任总教主才肯释放。我命人护送他们回归故土,并奉上圣火令六枚,这本来是中华圣教的东西。你见到圣火令时,请记得万里之外的小丫头小昭。”   无忌持着信笺的手微微抖,他一直以为谢逊和小昭赵敏已经葬身大海,不意竟有重会之日,忙问道:“义父呢?”厅中众人神色尽皆沮丧,大圣王愤愤的道:“那位姑娘一到中土就自行离去,后来有几个光头和尚,迷倒我们,将狮王抢了去。”无忌脸色登时灰白,心如火焚,想起道上传言,知道义父定是失陷少林,少林神僧空见,是被义父以七伤拳打死的,少林僧俗上下,二十余年来誓报此仇,再加上圆真从中挑拨,义父便是于端阳节前性命无碍,但必定苦受折辱。   无忌定了定神,道:“贵使远来辛苦,昔年本教不幸,十二枚圣火令遗失,幸而波斯总教代为妥善保管,今此大业克成,上代教主心愿得偿,我教上下,永感总教盛德高义。”当下擂鼓奏乐,摆设筵席,款待总教使节。   席后无忌向杨逍范遥、韦一笑、五散人询问紫衫龙王之事,方始得知,紫衫龙王黛绮丝原是波斯女子,数十年前返回中原,名为代父行孝,实为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下嫁明教仇敌韩千叶为妻后破门出教,自此再无消息。无忌心中虽仍有许多疑团,但关键所在,已极明了,紫衫龙王既是要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小昭跟着无忌进入光明顶秘道,曾将乾坤大挪移心法背诵几遍,要再重行抄录,易如探囊取物。小昭相伴无忌,几已两年,她一个天真澜漫的少女,身居异域,出任总教教主,无忌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激,想到杨逍对小昭的加意提防,似临大敌,每当问及,却又语焉不详,恨恨的向杨逍瞪了一眼。   时近中夜,云重月暗,无忌郁郁难眠,在花园信步而行,远远的一对黑影向前移动,无忌眼光锐敏,认出是杨不悔和韩林儿,他自觉羞惭,不欲与之相见,转身大步离去。杨不悔和他相距越来越远,急起来,高声叫道:“无忌哥哥,你等我一等!”   无忌长叹一声,回身向杨不悔迎上,道:“不悔妹妹,这么晚还不睡?”杨不悔道:“我在等你呢。”牵着他手,走入屋内,对韩林儿道:“你到外面去,我和无忌哥哥有话说。”无忌见她神色如常,对韩林儿颐指气使,而韩林儿竟然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奇怪。   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你不肯回城,是在生我的气么?”无忌道:“我怎会生你的气。我——我行事荒唐,坏了你的美满姻缘,再无颜面见你。”杨不悔道:“不是的!这事与你无关!什么武当退婚,全是奸徒造谣!”无忌摇头苦笑,道:“你身在濠州,已是张无忌败德明证。”杨不悔如何不知其中关系,但她幼承父训,只求处事随心所喜,别人的话一概不理,对无忌如此看重名声,极是不忿,道:“殷六叔重伤昏迷时,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离开他,我那时是真的十分喜欢他,可自从无忌哥哥你把他治好以后,他对我时冷时热,俞二伯回山以后,他还骂爹爹,我忍不住和他吵了一架,离开武当。他隔了几天才追上我,哭求我原谅,我却不想再回去了。恰好爹爹出来找你,我就跟他回濠州了。”无忌料想不及,这场婚事一波三折,竟以分手收场,呆怔良久,才道:“我个人声名毫不足道,但你受我所累,清名有损,只怕……”杨不悔晕红双颊,低声道:“韩林儿这傻小子,日夜缠着我,求我在你面前美言,饶恕他有眼无珠,辱骂教主之罪。无忌哥哥,你就不要怪罪他了,好不好?”无忌听杨不悔言下似乎对韩林儿有垂青之意,沉吟道:“他以前骂我什么来着?丐帮卧底?无情无义?卑鄙小人?嗯,不悔妹妹求情,那便让他去杨左使跟前领罚吧。”杨不悔格格娇笑,道:“好大的胆子,我让爹爹代无忌哥哥狠狠治他一个不敬尊长之罪。”无忌也笑了起来。   杨不悔按着无忌的手背,道:“无忌哥哥,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么?”无忌望着杨不悔,不知她何以突发此问,杨不悔双目炯炯,凝视着无忌,无忌思索良久,茫然摇了摇头。杨不悔踌躇了一下,道:“爹爹行事虽然与正道大不相同,但也是为了汉室江山,无忌哥哥,他要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你,请你不要怪他,好不好?”无忌慨然道:“我自不会怪他。”杨不悔低声道:“你们总当我小孩子,其实坐忘峰的事——”无忌惊惶色变,大声道:“你说什么?”杨不悔道:“爹爹真的真的好坏。”无忌不意杨不悔竟然知悉这等隐秘之事,心中一片混乱,颤声道:“我和你爹爹——我和他——”喉咙中哽住,说不出话来,推开杨不悔,掩面疾奔而去。   次日无忌将连夜赶制的“乾坤大挪移”羊皮,郑重包入锦缎,请总教使节,回赠总教圣教主。此心法本属总教所有,当年流入中华,黛绮丝所以来到中华,目的即为取回心法。无忌将羊皮回赠总教,意义正与总教回赠圣火令相同,使小昭立下大功。无忌又将自己所悟到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以及“圣火令”神功择要传授了一些。三位宝树王大喜,伏地拜谢,宣称来中华此行,领到神功,比什么酬谢都更贵重。   过了两天,无忌传授神功已毕,修书回复小昭,厚礼送走波斯总教使节。即刻传下命令,尽集教中高手,由光明左右使率领,一并上少林要人,自己先行一步,探听消息。   五行旗随无忌在豫冀与元兵混战大半年,此番抽调赶赴少林的精锐,需另派人填补空缺,以防敌人趁虚而入。杨逍处理好军中事务已是更深,回房时见灯火亮着,微觉惊诧,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却是无忌在里间。无忌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自凝视写字。   杨逍掩闭房门,站在无忌身侧,静静看他写字。无忌又写了一会,停笔递给杨逍一叠纸,道:“你看看,可有不明白的?”杨逍双手接过,细细读了一遍,却是一篇极高明的内功心法,道:“教主神功,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无忌道:“这是《九阴真经》上记载的‘易筋锻骨篇’,你如法修习,强筋壮骨,可收奇效。”杨逍躬身道:“谢教主厚赐。”无忌起身欲伸手去扶,手到半途,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杨逍左臂一长,伸手去握住无忌的右手,无忌轻轻一挣没挣脱,垂首任他握着。   天鹰旗中,无忌负气对杨逍说出恩断义绝的狠话,这大半年硬起心肠,不与他相见,只是恩怨纠缠,究竟旧情不绝,此番口中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脚步却没移动半分。   杨逍扑灭灯火,将无忌紧紧抱住,凑嘴往他唇上吻去。无忌在他一吻之下,心神俱醉,伸手搂住杨逍头颈,四唇相接,宛转缠绵,备极绻缱。杨逍抱起无忌,放落床上,伸手去解他衣衫。无忌低声道:“不成的,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杨逍轻轻一笑,解了衣带将无忌双手缚在床柱,又用帕子蒙住他双眼,在他耳边低声道:“杨逍淫邪无耻,姑娘力不能拒,一切罪过,都在于我。”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却不挣脱衣带,耳边一阵衣衫悉率之声响过,只余杨逍粗重的鼻息。   杨逍既不说话,也不行动,无忌双目无法视物,惊惶起来,忍不住开口叫道:“杨伯伯——”口一张,脸颊被人轻轻吻了一下,须发拂过,均是杨逍的气息,无忌惊魂稍定,身上凉意渐重,却有一双火热的手抚上自己肌肤,不觉心荡神移,遍体欲融,细细声不住叫唤“杨伯伯”,杨逍抱紧无忌,低声应道:“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明教经文《太子下生经》,五代陈州毋乙曾借用明教名义,以“太子”名号起义。   ☆、第二十章(完)   无忌一路西行,不一日而到少林寺,他日间潜伏暗处,晚上悄悄巡视寺内各处要地,查探谢逊下落。少林寺中高手如云,自擒获金毛狮王谢逊后,巡查之严,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无忌不敢冒进,一连月余,仍是毫无所得。直到此夜,雷声大作,突然间下起倾盆大雨来,无忌躲躲闪闪的信步而行,来到一片竹林。只见一条瘦长的身形撑着一把油纸伞冒雨而出,跃过寺后围墙,迳向北去,走上一座小小的山峰。无忌认得这人正是圆真,待他走出十余丈,轻轻向前移步,跟随其后。   无忌一路追摄,眼见圆真攀上山峰,忙加快脚步,追到离他二十来丈处,隐入道旁草丛,在乱草丛中急攀上山。无忌伏在草中,惊见峰顶三株松树中各挥出一根黑索,举手间击毙昆仑派四大高手,武功之高,生平罕见,心中怦怦乱跳,一动也不敢动,耳听圆真花言巧语,欺瞒众高僧,不由暗暗切齿。骤然间谢逊回声责骂,无忌心中大震,恨不得立时扑上前去,但自忖非峰顶诸人联手之敌,当下强自克制。圆真反复劝说谢逊交出屠龙刀,谢逊只是一句“成昆,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么?”圆真怒气上冲,冷冷的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后,若再不说出屠龙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会用甚么手段对付你。”说着向三株松树间礼拜,走下山去。   无忌待圆真走远,正欲长身站起,突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无半点朕兆,一惊之下,立即着地滚开,只觉两条长物从脸上横掠而过,相距不逾半尺,去势奇急,却是绝无劲风,正是两条黑索。   无忌自神功大成,罕逢敌手,近来又取得前朝奇功,此番乍逢强敌,争胜之心大起,直是遇强更强,将各路武功中的精微处尽数发挥出来。三株松树树干均坐着一名少林老僧,三高僧数十年坐关,从未遇到过如此高强敌手,越战越是骇然。蓦然,谢逊雄浑苍老的声音自地牢传来,道:“是无忌孩儿么?”无忌精神略松,肩头登时被扫中,痛入骨髓,忍痛朗声应道:“义父,是我!”少林三僧听他竟然是无恶不作的魔教高手,心中的钦佩和惊讶之情,登时化为满腔怒火,三根黑索加紧施为,誓要将之除去。谢逊喝道:“无忌孩儿,你快快下山,退出少林,不得再来救我!”三僧黑索排山倒海缠将上来,无忌只叫得一声“义父”,内力稍泄,被一僧的黑索在腰间扫了一下,拉去了一大片衣衫,若非应变及时,皮肉也要被扯去。谢逊道:“孩子,我生平最大的罪孽,乃是杀了空见大师。你义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那是势须奋战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还了空见大师这条性命。你快快下山,再不得来救我,否则我自绝经脉,以免多增罪孽。”   无忌知道义父言出如山,对他知话不敢违拗,泪眼中见三僧黑索自远而至,一股自怜自伤之意陡然间涌上心头,暗道:“我终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既然救不出义父,死在三僧手上,也就罢了。”当下不避不让,反而溯黑索而上,五指如抓,欺身直插向一僧咽喉,那一僧黑索不利近击,危急之下,左手出掌,运劲逼开无忌一击。另二僧黑索翻滚而来。无忌向着那僧微微一笑,双手一举,竟让这两鞭击中手臂,只是用了挪移乾坤之法,将鞭力卸去,身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去,空中一个盘旋,已将两条黑索在一株松树上绕了一圈。余下一僧正要挥索向无忌攻去,忽然心头一跳,无忌适才一笑间隐含的凄苦之意袭上心头,手上一软,这一索竟然攻不出去。   那二僧黑索缠上松树,登时无兵刃可用,感知同伴受外邪所侵,一齐作金刚怒目,四掌同时拍向无忌身上。无忌伸右掌迎向右边一僧,左掌一带一引,运起挪移乾坤心法,左僧双掌拍拍两响,尽数击在右僧胸口,右僧同时受无忌和左僧合击,再无法抵挡,向后倒地。左僧大为心惊,欲要开口呼唤向山下少林寺求援,无忌伸出手指,接连四下,点中他四处大穴,止住了他的发声。   三僧武功既高,更难得是联手之时,有如一体,无忌不顾生死安危,以奇招行险破了三人心意相通的坚壁,事后回想,暗道侥幸,只要一僧内力更高,反激过来,自己反受其制。他定了定神,走到囚禁谢逊的地牢前,只见一块极巨的岩石压住地牢之口,只露出一缝,作为谢逊呼吸与传递食物这用。无忌跪在石旁,双掌推住巨石,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劲力到处,巨石缓缓移动。巨石移开三尺来宽,无忌抱着谢逊跃上地牢,坐在巨石之上,道:“义父,孩儿无忌救援来迟,我们现在即刻离去。”谢逊大声喝道道:“无忌,我的话你竟然不听,一定要我死在你面前么!快快离去,不得再来救我!”无忌心中悲苦,抱着谢逊几乎要哭出声来,叫道:“义父,你不要无忌了么?”谢逊抚摸他的头发,软下声来,道:“好孩子,我所作的罪孽,须由我自己身受报应。你不必再来救我,我是决意不走的了。”无忌紧咬下唇,强忍哭声,只是摇头。谢逊厉声道:“你立时放开三位高僧!不得再踏足后山,为难少林。”无忌含泪应了声“是”,缓缓站起身来,替少林三僧解穴疗伤。   少林三僧对谢逊与无忌对答之言,尽数听在耳里,仇恨稍释,站起身来,向无忌合什为礼,道:“今日之事,老衲原当让谢逊随同施主而去,适才施主真要救人,老衲须是无力阻拦。只是老衲师兄弟三人奉本寺方丈之命,看守谢逊,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性命不在,决不能放谢逊脱身。此事关涉本派千百年的荣辱,还请见谅。”无忌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一僧道:“老衲法名渡厄,左面这位师弟法名渡难,中了施主摄魂术的师弟法名渡劫,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无忌心想义父既然不肯离开少林,须不得与他们交恶,以免他们难为义父,当下行礼道:“后学晚辈,明教忝掌教务张无忌,拜见三位高僧。”三僧“咦”的一声,渡厄道:“明教教主是阳顶天啊!怎么是阁下!”无忌心想:“这三人似与阳前教主甚有交情,义父虽有严令,不得为难少林寺众,但他的冤屈,我却须代他申雪。”当下道:“阳教主逝世已很久了。小子无能,目前暂掌明教。”跟着原原本本将成昆与阳夫人私通幽会以致激死阳顶天、如何假醉图奸谢逊之妻、如何逼得谢逊乱杀武林人士、如何拜空见神僧为师、如何诱使空见身受谢逊一十三拳失信不出等等事由逐一说出。三僧越听越是心惊,这些事迹似乎件件匪夷所思,但件件入情入理,无不若合符节。   渡厄道:“今日张教主独力破了老衲三人的‘金刚伏魔圈’,老衲自当禀明方丈,开释谢逊。事情未定之前,老衲三人自当维护谢逊周全,决不容圆真辱他一言半语、伤他一毫一发。”无忌道:“晚辈不敢再行踏足后山,但在山下静候三位好音。”回身抱着谢逊的腰,说道:“义父,孩儿走了。”谢逊道:“好孩子,你去吧,不要再回来了。盼你事事逢凶化吉,不负你爹娘和我的期望。”无忌眼眶一热,不再答话,躬身一拜,身形晃处,已自出了三株松树围成的圈子,向少林三僧一举手,展开轻功,倏忽不见,但听他清啸之声,片刻间已在里许之外。他这一声清啸鼓足了中气,绵绵不绝,在大雷雨中飞扬而出,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他足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啸声也是越来越响,少林寺中千余僧众一齐在梦中惊醒,直至那啸声渐去渐远,方始议论纷纷。   无忌在离少林寺外数里会齐五行旗五散人及韦一笑、范遥,将自己混入少林寺,和渡厄等三僧动手的事简略说了。众人听到谢逊坚决拒绝下山,尽皆唏嘘,均劝无忌宽心静候。   弹指间端阳正日已到,张无忌率领明教群豪,来到少林寺中。少林寺前殿后殿、左厢右厢,到处都挤满了各路的英雄好汉。众人均知此次英雄大会,乃是为谢逊而开。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是谢逊的仇人,图在会中报仇雪恨,有的觊觎屠龙刀,妄想夺得宝刀,成为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怨,要乘机作一了断,极大多数却为瞧热闹而来,少林寺中派出百余位知宾接待,分别献茶,引着在寺中各处休息。无忌不愿与人多所纠缠,又戴上了人[rén]皮面(miàn)具。   午时将届,寺中知客僧肃请群雄来到山右的一片大广场上。众宾客坐定后,少林群僧一批批的出来,按着空、圆、慧、法、相、庄各字辈,与天下群雄见礼,最后是空智神僧,身后跟着达摩堂九名老僧。空智来到广场正中,合什行礼,口宣佛号,说道:“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赏脸,降临敝寺,少林上下,尽感光宠。只是方丈师兄突患急病,无法起床与各位相见,命老衲郑重致歉。”无忌心下奇怪,他在少林潜伏月余,也曾有数次路过方丈精舍,窥见空闻方丈,脸上绝无病容,精神矍铄,他这等内功深厚之人,怎能突然害病?四下里打量,不见圆真露面,心想:“那日晚上我向渡厄等三位高僧揭破圆真的奸谋,不知寺中是否已予处置?空闻大师忽地托病,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与首领商议之下,决定由厚土旗众人趁寺中防守松懈,入内查探少林有何奸谋。   到会群豪一番商议,均决定以武功决定金毛狮王归属,无忌心下冷笑,义父命自己不得对少林动手,只要谢逊离开少林,明教从中拦截,谅中原武林,也无人是敌手。此举虽然有违道义,但为救义父性命,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当下也不分派人手应战,只是静观场中比斗。   广场上比试了两个时辰,红日偏西,少林寺中升起黄烟,无忌嘱咐各人谨慎出手,不得与正道武林再生事端。   无忌沿着厚土旗所挖地道,一路走到达摩院外,颜垣等在出口处,无忌道:“颜旗使,辛苦你了。”颜垣连称不敢,见无忌头上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道:“委屈教主走这等污秽之地。”无忌笑道:“你们走得,我自也走得。”四周望了一眼,道:“这里有甚可疑?”颜垣道:“属下从罗汉堂、藏经阁、方丈精舍几处少林寺的根本要地逐一探将过来,见达摩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火之物,斗胆请教主前来。”无忌侧耳听了一下达摩院内,隐约有十余人轻微的呼吸,点了点头,道:“看来空闻方丈是被成昆囚在这里了,颜旗使你小心潜入院中地下,我在外引开看守,你伺机救人。”颜垣领命而去。   成昆计划周详,于英雄大会前夕出其不意的点中了空闻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派出党羽挟制空智神僧主持大会,自己与心腹守在达摩院等候消息。蓦地嗤嗤嗤嗤连响,十余粒石子被以强劲之极的指力弹了过来,分击院中众人,这一下猝不及防,除成昆及三名高手及时避开,其余人身上,均嵌了石子,被石子中挟着的劲力震倒在地。成昆听那掷石之人的手法,正是救了史火龙的那个怪脸人,旧恨新仇,一齐都勾上心头,喝道:“好小子,又来坏我大事,须容你不得!”拔步上前,左手袖袍一拂,右手食指已在暗藏的袍袖之下,向无忌当胸点去。无忌眉头微皱,右手缩在衣袖内,长袖挥舞,将旁边一人带到身前,挡了圆真这一记“幻阴指”,那人身子一晃,已然跌倒。余下二人取出随身兵器,攻了上来。这二人一个手使一对判官笔,另一个使打穴橛,均是点穴打穴的名家。成昆纵身上前,要助那二人将无忌击倒。   无忌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推出一掌,却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成昆三人见对方掌力如怒潮狂涌,各运内力抵御,不意无忌暗中运使了“乾坤大挪移”心法,波波、拍拍数响,那二人的判官笔打穴橛,分中成昆的肩头胸腹,成昆的双掌与无忌右掌相交,登时双臂酸麻,全身燥热难当。那二人心下大骇,呼啸一声,分向南北急奔。成昆心中暗骂“蠢货”,果然嗤嗤两声,无忌右手一振,两枚石子分别击出,打在二人背心。   成昆原想挑得与会群雄自相残杀,逼出屠龙刀的下落,害死谢逊,最后更谋害空闻、空智,自己接任少林寺方丈之位,那知事与愿违,惹出这么个僵尸脸,一切均非事先意料所及,眼见将落于敌手,撮唇呼啸,要命人破釜沉舟。   无忌伸手向成昆胸口轻轻按去,成昆只感一股沉重之极的掌力压将过来,胸口窒闷,气塞难当,不禁张口呼气。无忌手一扬,一粒药丸打进了成昆口中,乘着那股强烈的气流,咽入喉中。成昆大声咳嗽,急运内力,呕肚搜肠的要将药吐出,那药入口即化,如何再能吐出?随着内力运转,毒性侵入经脉,身上痛痒渐起,这股滋味,成昆熟悉无比,正是“万蚁攒心散”的毒性。成昆忙取解药服下,但是身上痛痒不减反增,双膝一软,扑地跪倒,忍不住伸手在自已身上乱抓乱击。   无忌俯身拾起掉落地上的解药,正要往成昆背心大穴点去,阻住他毒气入心,突见屋内阵阵黑烟冒出,怒从心起,提起成昆的身子,破门入屋。此时屋内已烧成一片火海,烟雾弥漫,看不清空闻方丈所在,无忌叫道:“空闻方丈!”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火油菜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你本领再高,也救不得老方丈。”无忌气愤填膺,想到义父被成昆所害,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自己与他交手数次,均落于下风,此番相救空闻不得,心中懊悔不已,恼恨自已轻敌犯错,连累旁人送命。无忌越想越怒,提起成昆,掷进烟雾中,喝道:“阴毒卑鄙的小人,留你作甚?”   成昆穴道被制,动弹不得,随着无忌一掷之势,直往前翻滚,“咚”的一声,跌入洞中,无忌听到异响,微感诧异,随即大喜过望,知道定是颜垣从地道将空闻救走。无忌辨明发声处,冒烟突火的奔去,果然朦胧中,地下露出一个大洞,无忌纵身跳下,提着成昆往前走。走不多远,有厚土旗下弟子匆匆赶来接应,无忌道:“空闻方丈呢?”那名弟子道:“回教主话,空闻方丈无碍,颜旗使已经接了老方丈到安全的地方。”无忌放下心来,道:“大家没被火烧着么?”那名弟子道:“多谢教主挂心,大家都没事。颜旗使带着我们一直挖掘地道通往达摩院内,钻上地面的时候,有两个和尚正在放火,被颜旗使捉住,一并带了出去。大家忙于救火救人,迎候来迟,还请教主恕罪。”无忌道:“自然是救人要紧,有什么罪的。”   成昆却是越听越惊,怒道:“原来你是张无忌!藏头露尾!阴险狡诈的魔崽子!”无忌笑道:“圆真大师忏悔己罪,也无须如此轻贱自己。”   说话间三人走出地道,见达摩院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地道口颜垣扶着一个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另有两个老和尚,神情委顿,被厚土旗弟子押着,各人都是衣衫焦烂,狼狈不堪。无忌将成昆交予身旁的弟子,理了理头发衣衫,抬头一摸,面具也在大火中熏坏了,只能揭下来,上前与空闻方丈见礼。   空闻方丈曾有耳闻明教教主是一位俊美少年,乍见之下,仍觉惊奇,但他不愿缺了礼数,合什道:“少林空闻,参见张教主。”无忌急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空闻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空闻道:“张教主数次大恩于少林,数日前更已经破去三位师叔的‘金刚伏魔圈’,老衲一定向天下英豪说明情况,开释谢法王。”无忌凄然一笑,道:“义父一心留在少林,以后还请方丈多加照顾。”当下颜垣押着成昆等人,陪空闻返回寺内,此后少林寺清理圆真等一伙徒众,无忌以此事与外人无关,不便参与,命人将“万蚁攒心散”的解药送下江南。此次英雄大会,殷野王以居丧不宜远行为由,拒令不至。   此际广场上比试已毕,消息传来,峨嵋派威慑群雄,由灭绝师太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武当派只到了俞莲舟和宋青书二人。会前二人未来得及与无忌相见,会后随着明教众人前来驻地。   宋青书远远的看到无忌站在明教驻地的竹棚之前,夕阳西坠,山风动衣,似欲乘风而去,朱红的晚霞反射在他的脸上,如春花初绽,不觉沉醉其中。俞莲舟轻轻哼了一声,宋青书惊醒过来,快步抢上,拉着无忌的手,道:“无忌,你长得这样好看啊。”无忌拱手行礼,道:“无忌见过俞二伯,宋师兄。”借着这么一拱手,将手从宋青书手掌中抽了出来。   宋青书道:“今日大会突然不见了你,我好生担心,是不是明教的人惹你生气了?”无忌道:“只是一些私人事务,急需处理,累宋师兄挂心,小弟惶恐。”俞莲舟见无忌性格沉稳见长,心下既是悲伤又是喜欢,道:“无忌,谢狮王虽然落于灭绝师太手中,我回山后,定然恳求师父修书请灭绝师太手下留情。”无忌转过头来,见杨逍和范遥正相视而笑,摇了摇头,道:“谢谢俞二伯,太师父他老人家可好?”俞莲舟道:“师父他很好,只是挂心你,少林大会后,我陪你上武当去吧。”无忌喟然叹道:“我又有何颜面再上武当?”俞莲舟道:“此事与你关,只是奸邪之人坏你名声,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无忌道:“是我的错,与他人无关。”向杨逍望去,杨逍也自转头凝望着无忌,夕阳映在他的白衣上,似着了一身绯色。   次日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撞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却见空闻方丈率众站定,微感惊诧。   空闻方丈合什道:“众英雄光临敝寺,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幸得明教张教主援手,阖寺方逃得劫难。老衲昨夜与三位师叔商议,想将金毛狮王谢逊移交张教主处置,日后屠龙刀现于武林,敝寺一定呈交峨嵋灭绝师太处置。”群雄听了空闻此言,无不哗然,见明教众人以左右光明使为首,却是不见教主张无忌的身影。灭绝师太冷哼一声,道:“少林要巴结魔教,我峨嵋却是誓杀谢逊而后快,空闻方丈无需多言,一切按昨日商议而行。”空闻方丈是有道高僧,不欲因圆真私念再增杀孽,道:“张教主慈悲平和,师太若是释放谢法王,想来定会极感盛情。”灭绝师太仿如不闻,只道:“空闻方丈,请前面带路,提取谢逊奸贼。”空闻方丈劝解不得,只得前行,引群雄到后山。   宋青书不见无忌踪影,甚感无聊,隔着人丛,狠狠瞪了明教中人一眼,杨逍似有所觉,斜眼向宋青书轻嗤一笑。宋青书一按腰间长剑,就要冲出,抬头见三株苍松间灭绝师太左支右绌,已呈败像,心头霎时闪过昨日比武大会,明教光明左右使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最后双双负于灭绝师太,范遥落败后大声道:“老尼姑,你做了这天下第一,也别太过得意,你要胜了少林寺后山三个老和尚,才真让人心服口服。嘿嘿,那三个老和尚是我家教主的手下败将,你若是连他们都打不赢,这‘武功天下第一’还得让我们教主来做。”   宋青书眼见三名老僧的内功实已到了返照空明的境界,毎一个修为都比灭绝师太高出许多,少林派中居然尚有这等元老,只怕连太师父也是不知。灭绝师太心高气傲,嫉恶如仇,手下杀了不少明教弟子,更是害死无忌外公“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凶手,虽然无忌大力约束不得寻仇,但这等借刀杀人的良机,明教又怎肯错过?灭绝师太一心要峨嵋武功领袖群伦,听说张无忌这等邪魔居然打败少林三僧,她既夺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又岂能落于魔教之后?她曾在西域两次与无忌交手,知道自已的武功较无忌或有不如,但料想相差不远,心下暗嗤少林原来也不过如此,对少林三僧先自存了轻视之心,竟不邀约帮手,孤身便向三僧迎战,四人一交上手,立时知道不妥。   灭绝师太急欲脱出这品字形的三面包围,但每次向外冲击,总是被长索挡了回来。峨嵋群弟子有心上前相助,但如何攻不入三僧的黑索包围,反而有多人被黑索劲风擦伤。俞莲舟念在武当峨嵋几十年交情,不忍灭绝师太就此丧命,拔出宋青书腰间长剑冲入三株苍松中,丁敏君喝道:“我们不需要你们魔教同党假惺惺!”灭绝师太又惊又怒,一个疏神,三鞭齐下,只打得她脑浆迸裂,四肢齐折,不成人形。跟着一根黑索一抖,将灭绝师太的尸身从圈子中抛出。峨嵋群弟子大惊,围在灭绝师太尸体旁,乱成一团。   空闻方丈上前合掌口宣佛号,道:“灭绝师太一代大侠,武林人所共敬,峨嵋诸侠务请节哀,继承师太遗志,卫我正道侠义。”丁敏君怒道:“今日之仇,我峨嵋绝不罢休!”手一挥,抱起灭绝师太尸体,率峨嵋弟子下山而去。围观群雄见少林如此之能,无不怦然心动。   空闻方丈当场开释谢逊,谢逊忏悔前罪,废去自已一身武功,任人宰割。谢逊因成昆奸谋,满门被害之事,这时江湖上传闻已遍,群雄虽恼谢逊出手太辣,滥伤无辜,但也觉他所遇极惨,成昆太也奸险,因此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也没人刺他一剑,打他一拳。接连三十余人上前为父兄师友报仇,有的打谢逊两记耳光,有的踢他一脚,更有人破口大骂,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俞莲舟见谢逊低首而立,深自忏悔昔日罪恶,无复传闻中神威凛凛的雄风,心中甚觉伤感,又暗自庆幸无忌不在此间。   谢逊等了良久,再无人出来向自已为难,走到空闻身前,跪下说道:“弟子罪孽深重,盼方丈收留,赐予剃度。”空闻方丈想到无忌嘱托,正欲答允。渡厄已经抢先道:“你过来,老僧收你为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渡厄喝道:“咄!空字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渡厄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群雄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现身空闻方丈左侧,含泪跪在道旁,与空闻、空智一齐相送几人下山。群雄见他虽是年轻美貌,但轻功之高,落地无声,纤尘不扬,心想:“少林是武林中第一大派,单这一个少年的轻功,已是我辈望尘莫及,峨嵋要虎口夺食,徒然自取其辱。”   却听空闻向那人合十道:“张教主,谢师弟得三位师叔点化,大彻大悟,你当可放心。”无忌缓缓起身,向空闻方丈行礼道:“还请方丈大师劳心。”丐帮帮主史火龙大笑着走上前来,道:“阿牛兄弟,是你不是?你可把咱们骗惨了。”无忌向史火龙作了一揖,道:“小弟胡闹,史帮主不要见怪。”史火龙携着无忌的手,道:“这里大事已了,咱们下山喝酒去。”   空闻说道:“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会,未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延请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雄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   午后张松溪到来,说道在武当山下得到讯息,元兵铁骑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是要不利于英雄大会。无忌与张松溪同至后院,告知空闻方丈。空闻方丈沉吟道:“此事牵涉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僧撞钟,邀集众英雄同到大雄宝殿之中。   群雄闻讯,登时纷纷议论。这次英雄大会乃少林派所邀集,空闻方丈不愿由此生祸,致令群雄血溅少室山头,主张众英雄即刻散去。群雄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要他们临敌退缩,那是决计不肯的。   忽听得寺门外马蹄声急,两骑马疾驰而来。蹄声到门外戛然而止,跟着两名汉子在知客僧接引下匆匆走进殿来。群雄一看服色,知是明教教众。二人走到无忌身前躬身行礼,一人报道:“启禀教主:鞑子兵先锋五千,攻向少林寺来,说道寺中诸位师父聚众造反,要踏平少林。凡是光……光……”空闻微笑道:“你要说光头和尚,是不是?那也不用忌讳,但说便是。”那人道:“一路上好多位大和尚已给鞑子兵杀了。鞑子说道:‘光头的都不是好人,有头发的也不是好人,只要身边带兵刃的便一概杀了。’”   许多人哇哇叫了起来,都道:“不跟鞑子拼个你死我活,耻为黄帝子孙。”其时宋室沦亡虽已交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终将蒙古官兵视作夷狄,不肯服其管束。这时听说蒙古兵杀到,各人热血沸腾,尽皆奋身欲起。   无忌朗声道:“众位英雄,今日正是男儿汉杀敌报国之时。少林寺英雄大会,自此名扬千秋!”大殿上欢呼叫嚷,响成一片。无忌道:“咱们就欲退让善罢,亦已不能,便请空闻方丈发号施令,我们明教上下,尽听指挥。”空闻道:“张教主说哪里话来?敝寺僧众虽曾学过一些拳脚,于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近年来明教创下偌大事业,江湖上谁不知闻?唯有明教人众,方足与鞑子大军相抗。咱们公推张教主发令,相率天下主豪杰,与鞑子周旋。”史火龙一听此言,拍掌赞同。群雄眼见无忌相貌既美,年纪又轻,虽有少林、丐帮、武当几位前辈出言推举,出言应和者仅得寥寥,大多数人心中仍自存了几分疑惑。   无忌逊辞道:“在下于用兵一道,实非所长,还请各位另推贤能为是。”正谦让间,忽听得山下喊声大振,两名少林僧奔驰入殿,报道:“启禀方丈,蒙古兵杀上山来了。”史火龙大声喝道:“张教主,我丐帮兄弟尽归你调遣,你不须顾及其他,请分派号令!”此时情势危急,不容大家再耽搁,于是一齐叫道:“我等愿听从张教主调遣!”   无忌推辞不能,只得分派道:“锐金、洪水两旗,先挡头阵。周颠先生、铁冠道长,你两位各助一旗。说不得大师,请你持我圣火令,就近调本教援兵,上山应援。”周颠和铁冠道人、说不得应声而出,接令而去。   大殿中众英雄听得元兵杀到,各抽兵刃,纷纷涌出。杨逍趁着无人看见,轻轻握了握无忌的手,低声道:“你若不发号施令,众人乱斗一阵,那是非败不可。”无忌向杨逍微微一笑,抢步出殿,来到半山亭中察看,只见蒙古兵先锋千余已攻到山腰,被锐金旗一轮硬弩标枪,驱了回去。放眼远望,一队队蒙古兵蜿蜒而来,军容甚盛。宋青书紧紧跟随无忌身后,山下喊杀声传来,仿若未闻,眼见无忌布阵迎敌,井井有条,何者埋伏,何者断后,何者攻坚,何者侧击,俱各详细安排,若有预谋,对他佩服之至。   这一轮冲杀,元兵被逼退山下,鸣金收兵,一时不再攻击。无忌下令五行旗伐木搬土,构筑壁垒,守住上山要道,以防敌军冲击。群雄先前均想纵然杀不尽鞑子官兵,若求自保,总非难事。但适才一阵交锋,见识到了元军的威力,才知行军打仗,和单打独斗的比武确是大不相同,千千万万人一拥而上,势如潮水,武功再高,在人潮中也是无所施其技,对无忌的指挥若定,安排有序,再无人不服。   众人忙了半天,肚中都饿了。明教五行旗及少林寺的半数僧侣分守各处要道,余人由僧众接进寺里吃斋。饭后杨逍道:“教主,我看鞑子在前山受挫之后,今日多半不会进攻,倒要防备他们自后山偷袭。”无忌道:“不错。咱们到那边山峰上瞧瞧。”于是带同杨逍,走向曾经囚禁谢逊的那个山峰。   二人到了峰顶,眺望后山,不见动静。杨逍伸手搂着无忌,纵身跃上一株苍松,坐在树巅,仰头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叹道:“我明教能有今日吐气扬眉,真是作梦也没想到啊。”无忌偎在杨逍怀里,悠悠的道:“希望以后不再有改变。”杨逍道:“不,要变的。我以后,要做你儿子的父亲,要做你孙子的祖父。”无忌晕生双颊,啐道:“谁要和你生儿子了,你可曾有听过男儿产子的?”杨逍笑道:“什么男儿产子,胡说八道。你医术通神,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你生下男女,我都是喜欢,可世人愚昧,你辛苦一点,好不好?”无忌奇道:“你说什么?”杨逍道:“你在军中威望极盛,民间声名也佳,如今武林至尊唯你一人,少林事毕之后,咱们回应天,联合教中众首领,奉你为义军的正式首领,称号‘明王’,打天下后登位为帝,建立大明王朝。战事纷繁,你也不必亲自出面,回蝴蝶谷好好调养,把大明储君生出来。以后,无论是自己做皇帝,还是垂帘听政,都能随你心意。”无忌越听越惊,大声道:“我绝不会做什么皇帝,张无忌的子子孙孙,也绝不会沾染帝位!”运劲就要挣开杨逍的怀抱,杨逍双臂一紧,低头就向无忌唇上深深吻去,无忌头一偏,推开杨逍,跳下树疾奔而去。   无忌奔了一阵,听不到脚步声跟来,微感惊诧,心想杨逍虽然可恨,然而绝不会远自己不顾,莫非道上生变?无忌立定脚步又等了一会,仍不见人,知道杨逍定然遇到麻烦,急急往回路寻去。将到后山时,果然听到峰上隐隐有呼叱之声,无忌提气往山上疾奔,只见月光下杨逍以一敌二,微落下风,然而处变不馁,紧守门户。与杨逍对敌的乃是两个老者,却是鹿杖客和鹤笔翁。无忌知道杨逍本身武功与玄冥二老中的任一人都相差不多,近来练气运功之法大有长进,这二人倒是送上门给他喂招的对手,当下隐身树后,静观其变。   忽然鹿杖客开声道:“江湖传言,杨左使媚主惑上,以色伺人,啧啧,百闻不如一见啊,今日当真大开眼界。”无忌心中一惊:“我二人说话之时,这两个老家伙躲在一旁,居然没能发觉。”鹿杖客又道:“那位少年教主,可真是绝色无双,身娇体柔,偏生落落大方,想来云雨翻覆之际,但教心之所想,无有不从。杨左使,你说是也不是?”鹿杖客身处少室山中,敌方高手云集,生怕耽搁久了有人来援,是以张大其辞去扰杨逍心神,待杨逍愤怒分神,便可乘机暗下毒手。杨逍心思深沉,对鹿杖客的话充耳不闻,掌下招式越发精奇凌厉。无忌听鹿杖客越说越是不堪,气得全身发颤,踏上一步就要现身。鹿杖客口中不停,继续道:“可我说杨左使,这事你就做得不地道了,那么个花儿般的人物,闺房中欺负欺负就罢了,还要骗他帮你干这杀头的造反勾当,莫说这事绝不能成,退一万步讲,就算大事竟成,难道你能心安理得?”无忌脚步一顿,只觉鹿杖客这话说到自己心窝里去了,盼他再多说几句,劝动杨逍不要令自己为难。   杨逍寒着脸,右掌挥出,掌心中隐隐有青气流转,逼开戳向眼睛的鹿角杖。鹿杖客见他发怒,嘿嘿冷笑,道:“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杨左使可真狠得下心啊!可怜我家郡主娘娘,空托了这许久的相思。”杨逍听到“姑娘”二字,面色大变,便在此时,鹤笔翁双笔脱手,向杨逍背心猛地掷过去,杨逍听身后双笔掷到,缩身闪避,却没料到双笔在空中转了个方向,一笔向上,一笔向下,分袭后脑与后腰。杨逍心神微乱之下,搅不清这一下的来势,只让开了袭向后脑的一笔,却让不开飞向腰间的一笔,微一凝神,左手反臂一抄,抓住了那枚鹤嘴笔,手臂却被鹤嘴笔所带的内劲震得发麻。鹿杖客眼见有机可乘,轻飘飘一掌拍出,正中杨逍小腹。那是威震武林的“玄冥神掌”,这玄冥神掌何等厉害,当年在武当山上,甚至和张三丰都对得一掌。杨逍虽有内劲护体,但分神之下,寒毒入体,身子一晃,险险摔倒。   鹿杖客右手鹿杖连点杨逍身上七处大穴,左手一捞,已将杨逍抓在手上,一边飞奔下山,一边纵声长啸,招呼同伴,走不两步,道旁一个黑影转了出来,低声道:“鹿先生,你好啊!”鹤笔翁拾起地上双笔,向来人上下交征的砸了过来,来人呼的一掌拍去,劲风压得鹤笔翁气不喘不过来。鹿杖客这时已认出来人正是无忌,竟然不顾师弟死活,提起杨逍往山下冲去。无忌上身微斜,右臂弯过,从莫名其妙的方位转了过来,右掌已经抵在鹿杖客背心,喝道:“放下人来!”鹤笔翁同门情深,双笔一摆,也向无忌背心袭来,无忌冷笑一声,身形略偏,左掌斜引,鹤笔翁双笔不由自主偏了方向,插入鹿杖客肩背。鹿杖客大叫道:“接住了!”左手用力掷开杨逍,趁着无忌松手接人,忍痛冲下山去。鹤笔翁也紧随其后,疾奔而去。   这时山下有十余人奔上,挡住无忌,当先一人满脸横肉,虬髯戟张,相貌十分凶猛。无忌知道玄冥二老若是在江湖加油添醋的一通胡言,必然大损自己与明教的名声,左臂横抱杨逍,沉声道:“想活命的就让开。”当先那虬髯大汉道:“你就是张无忌?我是汝阳王府的卫士长,虬髯神拳鲁仙客。”无忌一怔,想到自己当年装着一丛大胡子,赵敏在王府随口捏造自己是这鲁仙客的弟弟,不想今日遇到正主儿,心中微微一软,道:“你让开,我不杀你。”鲁仙客道:“王爷吩咐,见魔教中人,格杀勿论!”无忌双眉一轩,道:“那就得罪了。”右手前探,中宫直进,直取他胸口而去。鲁仙客双掌圈转,往无忌臂弯上击去,岂知双掌掌缘刚和无忌右臂相触,突觉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劲力从他臂上发生,挡住了自己双掌下击,便在此时,无忌的右手五指也已按在鲁仙客胸口,内力一吐,已震损他心脉,再无力站立。这时少林寺僧众与明教中人纷纷闻声来援,将来犯之人悉数擒下,无忌四下一望,哪里还寻得到玄冥二老的踪影。   无忌扶着杨逍回到明教营地,替他运功逼出体内玄冥神掌的寒毒。杨逍并不知道无忌将鹿杖客的话全听在耳,见无忌脸色铁青,只道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柔声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无忌勉强一笑,道:“你安心静养,我明天再来看你。”   次晨一早,俞莲舟听说无忌昨晚遇险,携了宋青书前来探访,明教众首领正分派人手各处找寻教主,无暇招呼二人。过不多时,有弟子来报,在山下发现教主行踪。明教群豪与俞莲舟宋青书急急赶去,无忌神态悠然,正坐在道旁大石上。宋青书奇道:“无忌师弟,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无忌笑道:“我走累了,坐这里歇一会,没想惊动大家。”韦一笑闻到无忌身上隐隐血腥味,道:“教主是去鞑子兵营了?”无忌收敛笑意,道:“我去杀了两个老家伙。”其余人不清楚无忌话中意思,杨逍猜测无忌去将玄冥二老杀了,那二人身属朝廷,昨晚多半是宿在兵营,皱眉道:“教主千金之体,实不宜干冒大险,效那博浪一击。”无忌傲然道:“中夜时,元兵的另一个万人队开到,哼,纵然千军万马,又奈何得了我什么?”俞莲舟插口道:“无忌——”无忌抢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焉知世上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俞二伯,无忌知道了,这世上比无忌厉害的人,就是太师父。”宋青书忍不住笑了出来。俞莲舟皱了眉头,无忌这话偏生是事实,一时反驳不得。杨逍心中却想到了其他,无忌之所以对玄冥二老痛下杀手,定是为着鹿杖客言语无礼,大肆诬蔑,可知昨晚无忌窥伺在侧,将那些荒唐言语听在耳里,他没来求辨真伪,只怕是再不肯信任自己了。杨逍偷眼看向无忌,无忌怔怔望着对面兵营,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什么。   彭莹玉远眺敌军旌旗招展,号角声此起彼落,仔细看时,营中似有火焰蒸腾,却非煮饭的炊烟,马嘶人嚷,元兵忙着牵马救火,乱作一团。俞莲舟也已瞧出此景,道:“鞑子今日看来不会再攻山,我们先回去罢。”无忌收回目光,道:“我走不动了,俞二伯,你背我,好不好?”宋青书忙蹲低身子,道:“无忌师弟,我背你。”无忌粲然一笑,正要搭手宋青书肩背,杨逍俞莲舟双双来拦,无忌道:“俞二伯,你也来欺负我么?”俞莲舟瞪了宋青书一眼,抱起无忌,负在背后,往山上走去。无忌低声道:“俞二伯,你会保护我的,对么?”俞莲舟慨然道:“那是自然。”无忌微微一笑,搂着俞莲舟的头颈,慢慢闭上眼睛。   俞莲舟将无忌轻轻放在床上,盖上棉被,久久凝视他的睡颜。宋青书偷偷伸手去握无忌垂在被外的手,俞莲舟衣袖一挡,掖好棉被,掩得无忌只露出一张小脸,回头时,瞧到杨逍也自怔怔望着无忌。俞莲舟轻咳一声,杨逍登时惊醒,挥手将屋内所有人赶走,轻轻掩上房门。   杨逍道:“韦蝠王,你去探探鞑子兵营是什么样景况,五行旗仍需严加防守,彭大师,铁冠道长,你二位留在教主跟前,听候教主吩咐,范兄弟、周颠你们随我到山前戒备。”明教群豪齐声应是,自行而去。杨逍望了俞莲舟一眼,道:“此间无事,二位请回吧。”宋青书道:“我要在这陪着无忌师弟。”俞莲舟道:“杨先生,不觉你行事太过逾矩了么?”杨逍脸色微变,道:“教主是尊,属下是卑,我自分得清楚。不过,哼哼,昨日中原武林皆奉教主为尊,认真说来,俞二侠,你我不过同是教主手下做事的,教主称你一声俞二伯,那是瞧在乃父旧日情分,却非真正武当门下弟子。”宋青书怒火中烧,喝道:“你骗得无忌不懂事,须骗不过我们,你想做吕不韦,我看你却是籍孺!”杨逍右手前探,拍的一声,重重打了宋青书一个耳光,沉声道:“你再说一遍!”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行走江湖时人人敬重,何曾受此大辱,呛的撤下腰间长剑,就要扑上去。彭莹玉和铁冠道人连忙分开二人,道:“都是自己人,何必为小事争吵,惊扰了教主,如何是好。”杨逍冷哼一声,道:“宋青书,你那点龌龊心思,又有谁不知?”衣袖一拂,转身走了。宋青书气得脸红脖子粗,又要扑上前去,彭莹玉死死拦住,道:“俞二侠,宋少侠,请回,教主醒后,小僧会命人通知二位。”俞莲舟道:“有劳彭大师了。”拉着宋青书自回宿地。   近午时分,山下金鼓齐鸣,杀声四起,烟尘腾空,人喧马嘶,却是明教义军获悉教主被围少室山,星夜来援。明教义军与元军混战数年,都是久经战阵之士,不过半日,便杀得来犯之人四散溃逃。   这一晚少室山下欢声雷动,明教义军和各路英雄庆功祝捷。群豪不见无忌,都觉奇怪,杨逍道:“教主受了点伤,不便与各位相见,命在下向天下英雄致歉。”空闻方丈道:“昨夜后山有鞑子鹰犬潜入,伤了张教主千金贵体,老衲万分抱歉。”杨逍道:“那几个幺魔小丑,岂能伤得教主一分?教主昨日孤身夜探敌营,震摄鞑子不敢再攻少林,才受了点小伤。”群豪听了,不禁肃然起敬。昨日人所共见,蒙古兵多将精,无忌沉着指挥,拒敌迎战,人人都极是佩服,此刻听说他受了伤,都嚷着要去探视,杨逍团团一揖,道:“在下代教主谢过各位好意。教主正在静养,便是教中子弟也不许近身服侍,还请恕罪。”群豪听了,这才作罢。这一晚群雄欢饮达旦,尽醉方休。   次日午后,空闻空智两位神僧到明教驻地探视,杨逍范遥率众来迎,奉茶分宾主坐落,空闻方丈道:“张教主神功盖世,医术无双,些微小恙,老衲本不便置喙,但少林千年传承,尚有些微伤药聊足一用,若有所需,但说无妨。”说着从怀中取出数瓶少林灵丹,递了出去。明教群豪互相看了一眼,杨逍伸手接过,道:“多谢空闻方丈挂心,请恕昨日在下谎言,敝教教主并非受伤,只是——”顿了一顿,道:“不知因何,至今昏睡未醒。”空闻方丈道:“老衲稍明医理,若是信得过,可否让老衲一观。”杨逍道:“如此有劳方丈。”当先前行带路。彭莹玉、铁冠道人陪着俞莲舟、宋青书守在无忌床前,与空闻空智相互见礼毕,空闻方丈问起无忌受伤因由,俞莲舟将昨日如何在山脚发现无忌,无忌如何无力上山一直沉睡至今说了。   空闻向无忌瞧去,见他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双唇略翘,眉尖微蹙,正自沉沉熟睡,但以无忌的武功修为,数丈内任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又怎会毫不警觉?空闻道一句得罪,伸手去把无忌脉搏,和缓有力,全无异相,他想了一下,道:“老衲才疏学浅,未能查察张教主伤势,不过张教主福泽天下,定会逢凶化吉。”俞莲舟道:“承空闻方丈吉言。倘若无忌明日仍不见醒,在下即带他回山,向师父请教。”杨逍眉头一皱,欲要开口反驳,终究强行压下不说。   转瞬又是一日,无忌兀自酣睡,俞莲舟不敢耽搁,辞别空闻方丈,带无忌往武当而去。明教众首领、五行旗及弛援而至的义军担心教主安危,一路随行护送,到得武当山,义军驻扎山下拱卫,五行旗分布山上各处,严防有敌来犯。   张三丰早得消息,在大殿等候,一见无忌,即刻接入房中,细心按脉,仍无察觉异常。张三丰收回探脉的手,闭目沉思了半晌,道:“无忌脉息和缓,不似有隐疾,少室山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明教群豪面色一变,都望向韦一笑。张三丰道:“韦先生,事关无忌安危,可否将一切见告?”韦一笑道: “张真人见问,在下岂敢不答。那日鞑子来攻少林,玄冥二老伙同朝廷鹰犬潜入后山偷袭,教主当晚痛加还击,将元兵主帐中为恶的宵小尽数制服,吓得鞑子心胆俱裂,无力再战。”张三丰皱了眉头,道:“韦蝠王,此间并无外人,这等虚言就不必说了。”   韦一笑拱手道:“不敢欺瞒张真人,这都是我们私底下的猜测,自玄冥二老打伤杨左使,教主便失去踪迹,次日我等迎回教主,在下奉命探营。到了鞑子兵营,营中一片混乱,烟火四起,战马乱走,然而奇怪的是,并无长官出来指挥。我当时心想:教主说道昨夜元兵另一个万人队已开至,莫不是聚在中军帐谋策,未能及时调度?我边想边往大帐走去,到了离主帐几步之距,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韦一笑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之色,紧接着道:“我当时只以为军中伏有高手,看破我的行踪,后来仔细一听,察觉不对,笑声非止一人发出,而笑声中蕴含极大的痛苦。我伏在大帐背后,从营帐缝中向里偷瞧,见帐中约有二三十人,看服饰都是军中万夫长千夫长之流,人人抱腹大笑,都已笑得流泪哭号,更有甚者窒息昏厥,脸上犹带笑容。”张三丰听到这般诡异情状,不禁“咦”的一声,道:“难道是他们笑穴被制了?”韦一笑摇头道:“我在旁看军中医生推拿疗伤,那些人并不似穴道被制。”   张三丰思索半晌,瞥眼杨逍站在一旁,呼吸轻缓,比前次所见,内力长进不少,暗想:“杨先生内力偏于阴柔,与无忌所学截然不同,就算受无忌指点,进展不会如此之快。听说无忌海外回来之后,戴着一张诡怪面具,行军布阵,大显奇能,必然是另有所遇。”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向杨逍道:“杨先生,老道有一事请问,尚盼勿怪。”杨逍道:“不敢,张真人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张三丰道:“无忌可曾对杨先生提及‘九阴真经’?”殿上众人均见多识广,无不曾听闻‘九阴真经’之名,知道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之父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人,都会得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但无忌所学,人人均知,是源自‘九阳真经’,何以张三丰突然提起九阴真经?   杨逍道:“是。教主看得起我,曾指点我‘九阴真经’中炼气法门。”殿上众人一齐惊咦出声,这才知道杨逍武功突进,果然是无忌私下相授。张三丰道:“如此确无可疑。我曾听闻九阴真经中,有一门功夫叫‘摄魂大法’,能够控制人心志,当年神雕大侠就是凭这门武功,在大胜关英雄大会上,令蒙古国师的徒弟自制死命。这门功夫系以专一强固之精神力量控制对方心灵……”捋须沉吟道:“以无忌武功,寻常将领,纵有百人千人,也不放在心上,何以会昏睡不醒?”   明教群豪脸现尴尬之色,杨逍抢着道:“想来教主心力耗费过巨,才会沉睡不醒,咱们厚颜在山上打扰张真人一段时日,再作他议。”张三丰甚感奇怪,明教定然还瞒着有事,但杨逍对无忌珍逾性命,决不会存心加害,莫非其中隐情,不足为外人所道?当下命宋远桥、俞莲舟分派安置明教群豪住宿。周颠跟在说不得身后,嘀嘀咕咕:“我就说教主是被赵敏这小妖女迷了魂,你们还不信。”说不得连忙伸手掩住周颠的嘴,压低声道:“住嘴!教主怎么会被鞑子迷惑!”张三丰恍然大悟,韦一笑在蒙古营中见到的只有军士将领,主帅及护卫之人一个都没提及,约摸领兵的就是汝阳府中人,只怕更是郡主赵敏亲自前来,无忌性情慈和,以他二人交情,放她离去,也是寻常。明教教主私纵敌酋,这等大损颜面之事,自然各人都不愿提及。张三丰摇了摇头,无忌究竟是被灌了迷汤,抑或不敌王府如云高手,受伤昏迷,此刻人在武当,其余事大可不必追究了。   月近中宵,宋青书练剑回房,特意绕到无忌房中探望,房外唯有一个小道僮守着,正垂头瞌睡,四周并无其他护卫,宋青书微感讶异,绕过道僮,闲步入房。房侧立着一尊金铜仙人,高举的露盘上承着硕大的夜明珠,桌上放着一本书,书页打开,似乎适才有人在此翻阅,现下有事暂离,不久即回,只是珠光柔和,看字极难,倒将合目而睡的无忌映得更加清丽雅致。武当山素来清贫,这等珍物是与各色衣服用具,均是无忌初次返回武当后,明教派人陆续添置的。   宋青书只膝跪在无忌床前,凝目端量无忌睡颜,但见柳眉桃腮,秀鼻薄唇,哪有半分男子气象?忆起某日殷梨亭醉后垂泪哭骂杨逍失德,曾隐约提及无忌并非男子,宋青书心头怦怦乱跳,掀起棉被,往无忌喉间定睛细瞧,果然毫无突起之状,想到无忌平素若非以虬髯遮掩,便是宽袍严领,缘由看来就在于此。   宋青书张臂抱住无忌,脸颊贴在无忌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低声道:“他们都不让我亲近你,无忌,我偏要娶你,你说好不好?我问三声,你若是不开口,便当你同意了。一……二……三……”三声问罢,无忌仍无声息,宋青书又惊又喜,大着胆子亲了亲无忌的脸颊,颤着手解开衣衫,低头吻在他□□的肌肤上,轻声道:“无忌,你是我的。”   不知过了许久,道僮猛地醒来,四下张望,房内宋青书衣衫不整,正伏在无忌身上,吓得惊叫着跑了出去。宋青书□□正浓,对外事毫无所知,蓦然间劲风袭体,迷乱中抱着无忌滚下地去,避开了这一招。只听呯的一声大响,床板破裂,木屑横飞。   宋青书回过神来,张三丰、宋远桥、俞莲舟及杨逍均在眼前,横眉怒目。杨逍适才一击不中,怒火填膺,举掌再往宋青书头顶劈下,张三丰袍袖一挥,道:“杨先生,且慢动手。”杨逍只觉柔风拂体,手至半途,便击不下去了。宋远桥提起宋青书背心,退到张三丰身侧,右手一扬,拍的一声,在宋青书面上重重打了巴掌,喝道:“孽畜,你叫我如何对得住五弟!”宋青书捂着肿起的半边脸,不惊不惧,笑道:“爹爹,无忌是我的,你求太师父将她许配给我,好不好?”   杨逍气得全身发抖,解下外袍,裹住无忌,横抱在身前,冷冷的道:“张真人,您德高望重,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我们对您都是极为信服,今日之事,望您能公正处理。”宋青书冲上前拦住杨逍,道:“无忌是我的,你不能把他抢走!爹,太师父,你们帮我拦着他!”宋远桥心中一软,跪在张三丰面前道:“师父,无忌既已失贞青书,何不乘其好事,教无忌下嫁青书。他二人年貌相当,也是一段美满姻缘。”张三丰皱了眉头,沉声道:“远桥,你好不糊涂!青书乘人之危,奸污妇女,又岂能错上加错,赔上无忌一生?”宋青书大声道:“爹爹,太师父,求你们成全我罢,我绝不会负她!”宋远桥脸色铁青,怒道:“孽子,武当的脸都让你丢尽!”张三丰喟然长叹,并指沿宋青书右手天髎、肩髎、臑会直至外关、阳池上都点了一下,宋青书惨呼连连,右臂软软垂下。宋远桥不住磕头,哭道:“师父,弟子疏于管教,令武当蒙羞,如何对得起您老人家和五弟在天之灵?”张三丰道:“孽子违犯师门大戒,这手臂就不该留在身上。我武当教导无方,出了这等败类。远桥,你以后专心教导青书,无事便不要下山了。本派掌门弟子之位,今日起由莲舟担任。”   杨逍冷笑连连,俞莲舟拱手道:“杨先生,青书犯下这等恶行,我武当一定严加惩处,决不让无忌受半分委屈,无忌自小就在武当长大,咱们亲如骨肉,请勿要因此伤了大家情份。”杨逍道:“张真人,十年前,您护不了张翠山,让他因俞岱岩而死,十年后我岂能让无忌重蹈乃父覆辙?昔日恩,今日怨,他与武当两不相欠。”张三丰听杨逍提及旧事,心如刀割,老泪纵横,道:“望杨先生能善待无忌,不要因此心生隔阂。”杨逍道:“无须张真人吩咐,杨逍虽然荒淫无耻,自问比起武当大侠,还算光明磊落。”张三丰长叹一声,道:“如此多谢了。”欲要再看无忌一眼,但见他被包裹得严严密密,偎在杨逍怀中,半根头发丝也没露出来,心中酸楚万分,道袍一拂,大步而去。宋远桥一言不发,提起宋青书跟着离去。俞莲舟道:“杨先生,恭喜你心愿得偿。”杨逍道:“俞掌门,同喜。”俞莲舟冷哼一声,举步去了。   杨逍轻轻抚摸无忌眉眼脸颊,低声道:“我没能阻止宋青书那小子玷污你,真是抱歉。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来骂我,好不好?”从怀中取出原先套在无忌腕上的白玉珠串,为他重行戴上,紧紧搂着无忌的身子,道:“再也没人能分开我们,你且安心休息。”   小道僮站在角落犹自瑟瑟发抖,杨逍道:“小道长,劳烦你去打盆热水来,勿要让他人知晓。”小道僮连连点头,拔腿飞奔而去,过不多时,捧了一盆热水进来。杨逍问道:“可有人见到你?”小道僮道:“杨先生放心,没有人看到我。”杨逍微微一笑,道:“有劳小道长,请你对谁也不要吐露今晚的所见所闻。”小道僮道:“小道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对任何人提起。”杨逍突然道:“你听过依斯美良派么?”小道僮一怔,茫然摇头,道:“什么斯良派?小道没听过。”杨逍道:“霍山创立依斯美良派之后,用迷药控制手下死士为他效命,传说,服食迷药之后,就会半梦半醒,以为自己处身天堂。”低头望着无忌的睡颜,柔声道:“你到了天堂么?可有看到我?”小道僮大惊失色,转身就往外跑。忽地乌光一闪,一枚暗器自后飞了过来,直击小道僮后心,小道僮哼也没哼出一声,就倒地不起了。杨逍幽幽的道:“你到了天堂,记得去跟道祖说,武当尽是卑鄙小人,害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逍细心为无忌擦拭身体,换过衣衫,把棉被拉到他颈下盖好,亲了亲他的脸颊,直起腰身,缓缓的道:“你为君为主,我为臣为仆,本该俯首听命。然而天地礼法恒定,女子倚仗男子而立,现今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让你依仗,女子以夫为天,你终究只属于我一人,无处可逃。”   (全文完)      ☆、番外一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峰峦无数,其中有一处名为“坐忘峰”,是明教光明左使杨逍隐居之所。   无忌受纪晓芙遗命将女儿送上昆仑坐忘峰,杨逍心神激荡间捏碎了无忌肩骨,清醒后自觉愧疚,强留他在坐忘峰上养伤。无忌思忖自己年寿将尽,只愿悄然远去,到深山中自觅死所,勿要累旁人伤心难过,这番话却难以对杨逍言说,否则那样一位神仙般清雅出尘的人物,指不定连自己双腿都要一并打断了。   杨逍对无忌的衣食课艺,与杨不悔一般无二,为了照顾无忌的病,特意从山下延请保姆。无忌与杨逍数日相处,发现这位声名狼藉的魔教大魔头,旷达坦荡,比之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人要好上千万倍,觉得太师父对魔教不免心存偏见,然而那句不可与魔教中人交往的叮嘱,仍是不敢违拗。无忌此刻还不过十五岁,童心犹是极盛,被杨逍拘着不得离去,难免生了虎口扳须的胆子,刻意去惹怒杨逍。   杨不悔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远不及携手西行的无忌哥哥亲昵,二人一致对付杨逍,杨逍初为人父,应付之时自是缚手缚脚。一个是粉雕玉琢的爱女,一个是瘦骨伶仃的病童,杨逍是发不起狠来打的,要开口管教几句,对上杨不悔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只能苦笑长叹。然而光明左使何等人物,经过初时的张皇失措,轻易看穿无忌心软易欺,三言两语间,已将无忌收得服服帖帖。过后无忌虽有恼恨自己不争气,总归不曾再去挑衅杨逍,只在他授课时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偶然间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杨逍以前未想到过的许多途径。   日月如流水,转眼已是大半年。杨逍曾亲眼目睹无忌寒毒发作,震惊之余,一心要治好他身上的病,以示明教胜于武当。可惜杨逍虽然尽力照顾,收效甚微,无忌身上寒毒仍是每隔七日便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厉害一回。这一日,寒毒又作,无忌在房中生起一炉旺旺炭火,盖上棉被,牙关仍不住打战,杨逍将杨不悔交予保姆看护,自己全力照料无忌。无忌直熬过半夜,寒毒才慢慢减弱。杨逍端了热粥,看无忌吃完,方始离去。   无忌躺在床上,辗转良久,正要朦胧入睡,忽听到“拍”的一声清响,自厅中传来。无忌起身往外行去,见杨逍坐在厅上,孤灯只影,自斟自饮。杨逍望到无忌,抬手擦去眼角泪痕,道:“吵着你了?”无忌道:“杨伯伯,你在想念纪姑姑么?”杨逍斜眼横睨,道:“小孩子管这许多作甚,回去睡觉。”无忌道:“我十五岁了,可不是小孩子。”杨逍嘿嘿笑道:“不错不错,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你反正命不久已,也无需理会什么仁义礼法,我明日下山去,择几个良家女子,与你成就夫妻之好,若能生下儿女,为张家留下香火,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无忌听杨逍醉语戏谑,气得提起酒壶往他脸上掷去,杨逍哈哈大笑,抬手接过酒壶,道:“男婚女嫁,人伦常理,有甚害羞的。”   无忌垂下头不说话,杨逍只当他年轻面嫩,笑了一笑,斟一杯酒,自己喝了。忽听无忌低声道:“我寒毒入体,损毁太多,终此生,都不可能有儿女。”杨逍连道:“可惜!可惜!”又道:“你有什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无忌道:“我死了之后,你不要告诉太师父他们,好不好?”杨逍道:“好,我答应你。”无忌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再无别话。   过了良久,“拍”的又一下响声,无忌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向杨逍看去,他已经醉倒桌上,酒壶摔碎在地。无忌收拾好厅中的残酒碎瓷,轻轻去推杨逍肩膀,道:“杨伯伯,回房睡去。”杨逍睁开朦胧醉眼,含含糊糊的应了声,起身往外走去。无忌连忙上前,扶着杨逍摇晃的身子,服侍他脱了外袍鞋袜,安睡床上。   冷月清光,透窗而入,无忌站在床边凝视杨逍睡颜,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酒气染上红晕,嘴唇紧闭,双眉微蹙,便是睡梦中也没个舒缓的时刻。无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杨逍英俊潇洒,年纪虽然稍大,但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比之稚气犹存的殷梨亭六叔,只怕当真更易令女子倾倒。纪晓芙被逼失身,终至对他倾心相恋,须也怪她不得。   无忌为杨逍掖好棉被,正要转身离去,突然间手腕上一紧,五根铁钳般的手指已将他手紧紧扣住,无忌用力挣扎,叫道:“杨伯伯,你松手,我是无忌,不是敌人。”杨逍直着眼打量无忌,道:“你是武当派的小子?为什么没有喉结?”无忌叫道:“我还小,自然没有。”杨逍道:“十五岁,可不小了,让我来看个究竟。”一手仍抓着无忌手腕,另一手去撕他衣衫。   无忌落在杨逍掌中,半边身又软又麻,丝毫力气都无,不一会儿,再无寸缕蔽体,赤露的身体瘦小干瘪,毫无女子婀娜之姿,腿间绿草数茎,掩不住桃花深津。杨逍拍腿大笑,道:“果然是个女娃娃。”无忌又羞又怒,狠狠瞪着杨逍。杨逍手上用力,将无忌扯落怀中,道:“你喜欢我,对不?我今日成全你,教你不致抱憾离世。”杨逍风流潇洒,世情透彻,平日偶见无忌眼中有私,今日又撞破他女儿身份,只当小姑娘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自己,念他命薄,一意要全他平生之愿。实则杨逍误会了无忌,要知无忌年纪尚小,人事未知,只在蝴蝶谷中,听纪晓芙隐晦的说过她和杨逍的这一段孽缘,及后目睹纪晓芙护他而死,对这位杨伯伯好奇之至,后来杨逍从天而降,救无忌于将死,又尽心教导抚养,在无忌心中,杨逍如师如父,可亲可敬,却绝无半分男女之想。   无忌实在不知杨逍缘何突生歹意,眼见他身上也脱得精光,惊道:“杨伯伯,你是前辈高人,这样做,不问心有愧么?”杨逍笑道:“男女大欲,人之天性,为什么有愧?”紧紧搂着无忌,凑嘴去吻他脸颊。无忌闻到杨逍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手足俱软,心中一片迷惘,眼泪滚滚而下,纪晓芙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弟子力不能拒,失身于他。”   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   杨逍醒来时便觉有异,无忌闭目躺在身侧,唇冷舌凉,似无生气,自己扣着他一支手腕,腕间已呈乌青之色,忙松手掀被看去,更是如遭雷劈。身旁之人全身光裸,嫩蕊滴露,花房翻红,非复豆蔻之含苞。杨逍周身冰凉,无忌仍然昏睡,毫无知觉,床榻间是水浸血泄,狼籍不堪。杨逍素知自己所能,这小小孩童,嫩质轻躯,乍经风雨,花魂早已七零八落。   杨逍稍整衣冠,伸手在无忌身上各处大穴推拿了一会,忽听杨不悔叫着“爹爹,爹爹”疾奔进来,杨逍取过被子,罩在无忌身上,连头蒙住,道:“什么事?”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不见了,爹爹你见到他了么?”说着四处张望,见杨逍床上隆起一块,格格娇笑道:“找到你啦,找到你啦!”飞身扑到床上,去扯被子,只扯了一下,就将被子从无忌头上扯落,露出半边肩膀,肌肤上点点青紫瘀痕。杨逍忙抱起杨不悔,压低声道:“无忌哥哥受伤了,你别吵着他休息”杨不悔拍手道:“无忌哥哥醒了。”杨逍转过头,果然无忌已经醒转,睁开了双眼,望着杨逍,神情又惊又怕。杨逍微感歉疚,低声道:“抱歉。”抱着杨不悔走出房去,道:“不悔,爹爹要照顾无忌哥哥,你自去玩耍,不要进房来,知道么?”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担忧,道:“无忌哥哥会好起来么?”杨逍心下苦笑,道:“会的,你乖乖的,无忌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将杨不悔交给保姆,自回房去。   无忌勉强支撑起身穿衣,仅得捡起外衣披在身上,已是气喘吁吁,坐倒地上,再无力气。杨逍打了热水端进房里,一言不发,为无忌擦拭身体,穿妥衣服。无忌上齿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只是忍住不落。杨逍顿了一顿,取出一柄短剑,双手递给无忌,道:“杨某酒后失德,冒犯姑娘,千刀万剐,悉随尊意。 ”无忌接过短剑,一咬牙,往杨逍胸前刺去。杨逍心口一凉,剑尖已然划破衣衫刺穿皮肉,只是入肉极浅,鲜血刚沁出便已凝固。   无忌心肠本软,此刻见杨逍闭目受死,如何下得去手?当的扔下短剑,伏地大哭。杨逍轻轻搂住无忌,柔声道:“乖孩子,不哭。”无忌只是哭声不止,泪水将杨逍胸前衣襟浸湿,凉凉的直透入心。无忌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声,抽噎道:“今日之事,我不恨你。还请你将我送返中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杨逍道:“你多留些时日,养好身子,我送你回去。”无忌拭了拭眼泪,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怀孕产子,令你为难。张无忌一日是男儿,今生都是男儿,这许多时日,你始终未能识破,不就因为庚信未至么?”杨逍被无忌当面说破,脸上一红,拾起地上短剑交给无忌,道:“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就派人送你回中原,这剑你拿在路上防身,日后若有为难之事,命人凭此剑而来,无论何事,我必然为你办妥。”   无忌扶着杨逍的身子,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回头往床榻望了一眼,忍不住又要落泪,挣开杨逍手臂,要往外走,然而一夜风雨,身子疲软,立足不定,险又摔下。杨逍忙拉他手臂,无忌一下跌入杨逍怀中,脸颊碰到他的胸膛,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几乎又要晕过去。   杨逍抚摸着无忌的背脊,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不欺负你。”无忌抬头向杨逍望去,见到他温柔关怀的神色,心中一酸,暗想:“失身于你,我自亦不悔,若我死了,你会偶然在心里想一想我么?”柔肠百转,低声道:“爹爹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是‘念慈’。”杨逍轻声念道:“念慈。”无忌脸上一红,低低地应了一声,道:“我出生之时,义父疯疾大发,爹爹妈妈为了抚慰他,将我过继给他。因为他死去的儿子名叫无忌,所以我——”忆及身世,一时喉头哽咽,竟然说不出声来,杨逍抚摸他背脊,以示安慰,无忌停了良久,才又续道:“义父之所以会发疯伤人,全因他师父借醉□□他妻子,杀了他全家——”杨逍听到这里,心下一惊,问道:“你义父不是金毛狮王么?他师父是谁?”无忌道:“他叫‘混元霹雳手成昆’,这个仇,我们是报不了的了。”   此刻朝阳初升,正是男子□□最盛之时,无忌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犹含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杨逍搂着少女稚弱娇躯,耳听她柔声细语自述身世,忆及昨晚肌肤之亲,不觉情生意转,在无忌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无忌大惊,缩在杨逍怀里,簌簌发抖,杨逍口唇凑在无忌耳旁,低声道:“你怕我?”无忌强装镇定道:“杨伯伯仁慈宽厚,我对您只有敬重,又怎会害怕?”杨逍听他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笑道:“果然不是小孩子了,”衔着无忌耳垂,轻轻舔咬,低声道:“做了我杨逍的女人,又有什么可怕。”无忌惧意渐重,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哭出声来。   杨逍哈哈大笑,扶着无忌睡下,给他盖上了被,道:“你安心休息,杨逍虽非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禽兽不如之徒。”无忌紧紧抓住棉被,不住点头。   杨逍见无忌去意已决,只得命人准备车马护送。无忌与杨不悔父女多日相伴,离别在即,各自伤感,细细嘱咐杨不悔一番,依依不舍登上马车而去,耳听不悔大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的呼声渐远渐轻,终于叫声和人形俱杳。   无忌见驾车之人身手利落,知是杨逍特意寻来的明教好手,心想自己离胡青牛预计毒发毕命之期不过月余,武当山是不能回去的,到了中原便让车夫返回,大地茫茫,我孤身一人,四海飘零,熬得寿数尽了,随处躺下也就罢了。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车马辚辚,渐入梦境。   此日行至一处小镇,适逢无忌寒毒发作,车夫只得找了一间客栈,让小二烧旺炭火,多置被褥。无忌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牙关不住打战。直熬到半夜,忽听得门边有人粗着嗓子问:“臭小子就在这里,你们确定了?”另有一人回道:“西华师兄,的确无误,今晨客栈老板来报,我就在这里一直守着,他还没出过房门。”   无忌听到门外对话,心下大叫糟糕,这里竟然是昆仑派的地盘,那西华子虽然莽撞,但武功着实不弱,这次只怕要落在他们手上,此番昆仑大肆搜索自己,当是为探寻屠龙刀以及报大闹三圣坳之仇。   无忌心知自己在劫难逃,打定主意宁将性命豁出去不要,任对方如何加刑威逼,总要咬紧牙关不说义父的所在。他主意既定,索性不再管外面的人如何。刚闭上眼睛,窗户被人轻轻推开,车夫在向外间向他招手示意,显是听到外间动静,绕开西华子他们走到店后救无忌出去。无忌见之大喜,连忙爬窗而出,车夫在窗外将他抱起。二人正要蹑足离开,“呯”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三四个人挺剑冲入,一见窗外二人立刻大呼:“臭小子跑了,快追!”紧跟着就从房中跳出。车夫抱着无忌冲出客栈,抢过外间一匹马就夺路而出。   昆仑众人施展轻功随后紧跟,马力强健,奔驰甚速,昆仑众人内力强弱有别,西华子内功深厚,一人当先,向无忌追来。他心中紧记师父和掌门师叔吩咐,一定要生擒张无忌这小子,竟是凭着一口气支撑直追不放,一骑一人奔逃了半夜,天边将明,西华子气喘如牛,无忌二人坐下马匹亦已疲惫不堪,前腿一软,跪地不起。西华子见二人失去坐骑,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看你这小杂种还能跑去哪!”说话间放出烟火讯号通知同门。无忌四周一望,心下大叫我命休矣!原来二人慌不择路,只向山高林密处奔走,此刻二人正身处一个雪岭的丛林之内,岭高林密,除却来时路,三面尽皆是深谷。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的声音,极是凄厉恐怖,无忌下地向前遥望,只见山谷中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们张牙舞爪。显是群狼腹饥,想要食之裹腹,只是和他们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望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无法过来。   无忌回头再看,只见山坡上有三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此时相隔尚远,似乎这三人走得不快,实则奔行如风,不用片刻便能追到,那自是昆仑一行人了。无忌打定了主意:“我宁可被饿狼分尸而食,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折磨。”当即对车夫道:“大叔,这些人是为我而来,我张无忌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敢连累大叔,请您回去之后代我谢谢杨伯伯。”又向西华子厉声道:“你们昆仑派逼死我爹娘,今日又置我于险境,我张无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罢穿林而北,发足狂奔。   西华子和车夫一怔之下,不敢再迟疑,便如两头大鸟般向无忌身后扑去。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耳听后面风声掠耳,显是二人已逼近身后,突觉背心掌风袭到,无忌全身向前一扑,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足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众人的惊呼声自头顶传来,一霎间便听不到了,身子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坠。   无忌闭目听耳旁风声呼呼,心想:“我死了之后,不知这寒毒还会不会一直跟着我见爹妈?”又想:“我掉下深谷,必然变成肉泥,不知爹妈还认不认得出我?”心中胡思乱想,神志逐渐迷糊,脸上却露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柳永《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 5201314么么哒~   ☆、番外二   无忌在应天时,对自号“明王”、天下平定后登位为帝、建立大明王朝的请求坚不允肯,数次争执后,一怒之下,移居蝴蝶谷。他心地仁慈,医术又精,慕“蝶谷医仙”之名而来者络绎不绝。无忌于求医之人从不推拒,不但教中子弟伤重病危,便是正道武林、乡邻村老有难愈之症,亦施以援手。是以无忌虽再不涉足江湖,但声名远扬,人人称颂。   明教众人见无忌心意坚决,避世明志,也不敢多所惊扰,偶有探视,多说军中事务,没再提称帝之事。近年明教大败元兵,威名赫赫,又有教规严令约束,不再与六大派寻仇生事,与各派恩怨渐解,便有正道弟子就近投靠义军,共抗胡虏。偶有是非争执,双方亦各自克制忍让。   此一年时近中秋,杨不悔携子而来。无忌十分欢喜,设宴款待。无忌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孩子,约莫三四岁,唇红齿白,软软地叫着“不悔姨姨、小团哥哥”,杨不悔年仅六岁的儿子韩小团抱着不肯放手。杨不悔笑道:“谁家的孩子,竟然劳动当今天下第一人出手照料。”无忌道:“是我四年前在谷外拾到的孩子,随我姓,名字就叫潜光。”杨不悔道:“无忌哥哥也算后继有人了,以后又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大侠。”无忌笑道:“不是混世魔头就成了。”   二人饭后安顿下两个孩子休息,备了祭品,到纪晓芙墓前致祭。杨不悔站在纪晓芙墓前,道:“无忌哥哥,我妈妈去世之时,托你照顾我。我可不可以也求你一件事?”无忌见她神情哀伤,大感疑惑,柔声道:“韩大哥怎么没陪你一起来?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开口,我全力办到。”杨不悔泪水盈眶,道:“韩郎……韩郎他被人害死了,无忌哥哥,我求你代我抚养小团成人,不要让他再遭毒手。”无忌痛惜之极,道:“是谁害死他的?”杨不悔凄然道:“韩郎他是被你害死的啊!”无忌大为震惊,道:“不悔妹妹,你说什么?我怎会害死韩大哥!”   杨不悔道:“明教这几年好生兴旺,大汉河山,差不多有一半都被咱们光复了,朱元璋怕事成之后,韩郎会登位为帝,所以先下手将他杀了。明教的首领,义军的功将,朱元璋一定也容他们不得,数年之间,他们一个个都要大祸临头。无忌哥哥,你忍心置身事外,他们虽然不是死在你手上,但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啊。”无忌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杨不悔扑入无忌怀中,泪如雨下,抽抽噎噎道:“无忌哥哥,我不敢求你违心行事,只求你代我照顾小团。”无忌回手抱紧杨不悔,胸前衣襟被她泪水濡湿,鼻端传来浓烈血腥味,心中一片茫然。杨不悔喃喃唤道:“韩郎,韩郎……”声渐转低,抱着无忌的手亦慢慢松开了。   无忌抱着杨不悔冰冷的尸身,抬头望天上圆月,心头痛楚,竟是哭不声来。八年前,他在蝴蝶谷召开明教大会,大家焚香为誓,决死不负大义,不过数年间,便有了这争权夺利,互逞残杀的事件,哀痛悔恨,难以言表。无忌呆立良久,徒手在纪晓芙墓旁掘了一个墓穴,将杨不悔葬好。无忌神情木然,拖着脚步返回屋中,侍候的僮儿见他满身血污,十指血肉模糊,狰狞可怖,不禁大吃一惊。无忌冷冷的道:“请彭莹玉大师前来见我。”   不过数日,彭莹玉应召而来。无忌问起韩林儿之死,彭莹玉道:“韩山童韩将军死后,韩林儿应命自立为帝,六月之时,龙凤皇帝韩林儿应吴国公朱元璋之请,自滁州迁往应天,到得镇江对岸的步瓜,坐船倾覆,在长江中崩驾。朱元璋得讯后大怒,下旨将负责护送的廖永忠处死,作为护送主上不忠不力的惩罚。”无忌面无表情,听彭莹玉又道:“属下调查实情得知廖永忠是常遇春手下的得力战将,一向作战勇敢,身先士卒,此事乃暗中受朱元璋的密旨,故意翻船淹死韩林儿。常遇春得知此事,与朱元璋拍台争吵,徐达从旁相劝,说只须偷偷将廖永忠放了,胡乱杀个罪犯充数,就此作罢。但朱元璋已先派人杀了廖永忠灭口。”   无忌素知彭莹玉精明干练、仁义公正,他既这么说,事先必已调查清楚,决不致误报实情,默然半晌,道:“此事现在作何处理?”彭莹玉道:“朱元璋手握重兵,势力盛大,如彻查到底,明教不免因此分裂,于抗元大业异常不利,属下等不敢做主,请教主定夺。”   无忌茫然失措,道:“难道只能放纵朱元璋,任他胡为?”彭莹玉道:“明教义军素来自行其是,声势壮盛,总坛不能杀了他们首领,也不能以明教教规予以羁縻约束,只能任其自然。然而朱元璋此人极具野心,有问鼎之意,但为人心胸狭窄,成事后必然烹狗藏弓。”   无忌面色苍白,道:“我知道了,有劳彭大师走这一趟。”彭莹玉道:“能为教主效劳,属下之幸。教主虽然不在城中,但大家对教主仍是十分尊崇信服,一直等教主归来。”无忌摇了摇头,不再出声。彭莹玉见无忌再没有严词峻拒,心中暗喜,但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当下以军情紧急为由告辞而去。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这一日,无忌正于药圃除虫,听到近处雝雝雁鸣,抬头看时,却见杨逍一袭簇新的红绸衣裳,手上捧着的白雁正自伸长脖子,朝无忌叫唤。无忌直起腰身,神色惊疑不定,伸手去接杨逍递来的白雁。那白雁未被剪翼,杨逍一松手,就扑棱棱闪动翅膀,无忌吓了一跳,手握不稳,放白雁飞走了。杨逍伸手摘下落在无忌发上的雁羽,笑道:“怎的这么不小心。”无忌微愠道:“你来干什么?”杨逍自袖中取出一枝桃花,插在无忌鬓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无忌登时醒悟,纳采用雁,杨逍这是亲自求婚来了。   无忌手抚鬓边,晕生双颊,低下了头。杨逍深深一揖,道:“如今新帝即位,四海平定,在下马齿加长,中馈犹虚,诚心求娶姑娘,结发同心,白首不离。”无忌惊讶抬头,道:“新帝是谁?朱元璋么?”杨逍神色一黯,道:“现下还只能由他作恶,以后定有收拾他的时候。”随即又笑道:“咱们不说扫兴话了。我叫人把小团和潜光都带走,这里就只有咱俩了。”无忌忸怩道:“谁和你咱俩了,不害羞。”杨逍道:“是我说错了,夫妻一体,怎么能说是两人呢?该打。”提起无忌右手,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无忌羞红了脸,挣扎缩手,杨逍只是不放,无忌也就任他握着了。   杨逍携着无忌的手一路走回草庐,空谷寂寂,再无他人。回到房中,床上鸳鸯枕合欢被熏得香喷喷的,角落处堆了几只朱漆描金龙凤呈祥衣箱,都上着锁。杨逍打开放在最上面的箱子,取出黑漆嵌镙钿瓜蝶百蝠妆奁,云烟如意金莲凤头鞋,八宝双凤翊龙花钗冠,蹙金绣如意纹双龙戏珠霞帔并大红百裥裙,仔细为无忌傅粉描眉,点脂贴额,缓鬓倾髻。杨逍俯身与无忌并头照影,镜中丽人娇艳无比,杨逍心中一荡,在无忌右颊吻了一下,取过腕钏缠臂套在无忌手腕,走到他身后,为他戴上凤冠,更换衣裙。   天色逐渐昏暗,杨逍点起红烛,红烛掩映之下,无忌云鬟低垂,星眼微朦,脸上惊喜羞涩之情,难描难言。杨逍勉强克制绮念,与无忌并肩跪在红烛之前,拜了三拜。杨逍低声祝祷:“明尊在上,弟子杨逍诚心娶张念慈姑娘为妻,日后长伴妆台,永不离弃。”无忌也低声道:“求明尊保佑我们执手偕老。”   杨逍在苦匏中满斟清酒,与无忌交杯共饮,饮罢,掷盏于床下,一仰一覆,预夫妻和顺,大吉之兆。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于床前。   忽然拍的一声轻响,红烛爆了一点烛花,杨逍笑道:“忙了半天,倒把最紧要的给忘了。”起来翻捣衣箱,取出两三件物事。无忌接过他手上一个形如苹果,拳头大小的瓷盒子。揭开盖子,里面有两个小人,做成一男一女的样子,赤身裸体地搂抱着坐在一起,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无忌嗔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杨逍将两个小人拿出来摆弄,笑道:“这是为夫压箱底的功夫,请夫人不要嫌弃。”无忌听杨逍戏谑,心底情意流转,眼中秋波盈盈,含羞横了他一眼,拿起另一个盒子。打开看时,却是满满的一盒药粉,放在鼻端轻嗅,又点了一些放进嘴里,口中逐一报出药名:“熟地黄、蛇床子、肉苁蓉、山茱萸……”望到另一件银制匙样的东西,奇道:“你身子不适么?要借助药物器械?”杨逍笑道:“这些都是世俗礼仪,避免毛头小子见到美丽姑娘,无力应战,虚度春宵。”杨逍将两个盒子并银托子交给无忌,道:“请夫人收好,以后留赠我们的女儿。”无忌蓦地想到杨不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垂头不语。杨逍知他心中郁结,道:“都怪我,瞎说什么。今日咱们大喜之日,不要提这些伤心事。朱元璋,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搂着无忌在怀,柔声私语。   红烛燃尽,月光横斜,从窗中照射进来。杨逍起身宽了衣裳,向着无忌作揖再三,道:“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相烦夫人行个方便。”无忌听他疯言疯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杨逍头一低,吻在无忌盈盈带笑的唇上,辗转厮磨。无忌情生意动,搂着杨逍道:“杨伯伯。”杨逍一顿,道:“你叫我什么?”无忌脸上绯红,低声道:“夫君。”杨逍大喜,不再拘着性子,恣意而为,进出无定。无忌勉强承受,腰如风前柳,身似涌浪舟。   无忌偶然一抬头,惊见杨逍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几疑自己看错了,伸手去拉杨逍的手,探得他脉象虚浮,登时吓了一跳,道:“杨伯伯,你……你怎么了?”杨逍紧紧抱着无忌,低声道:“对不起。”无忌突然明白过来,心中伤痛不已,轻声道:“夫君……杨伯伯……你终是不肯放过我?”杨逍微微苦笑,松手滚开床侧。无忌长叹一声,伸一掌贴在杨逍后腰,一掌贴在他前胸,将自身真气输入杨逍体内,助他驱除毒素。随着真气运转,无忌渐感内力涩滞,到后来,似有无数钢针在经脉中穿插,直痛得满头大汗,眼见杨逍面上黑气渐退,心神一松,再无力气,软瘫在床上。   杨逍将无忌抱在怀里,取帕子替他抹去额上汗水,神色不定。这毒是杨逍所下,用的却是无忌的方子。当年大都万安寺,为救被困的六大派,无忌曾配制一份无色无味的麻药交由范遥,用以骗取“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事后杨逍求得药方,另行添加烈性药物,做出这等侵肌蚀骨而又无色无味的麻药来。无忌内力深厚,毒性隐而不发,而杨逍刻意催运内力,加深毒性,再趁着无忌内力微虚之时,将毒性传入。   无忌强忍痛楚,道:“第三个抽屉里有瓶解毒丹,你拿出来,自服三颗。你体内残余毒性虽微,但仍要小心。”杨逍依言取解毒丹吞下。无忌见他服下解□□物,微微一笑,想去拉杨逍的手,然而全身骨节酸软,举起一根手指也无力气。杨逍为无忌穿上自己的贴身内衣,伸手与他十指交握,柔声哄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先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无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恨你,只恨自己命苦,无力自主。”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双眼。杨逍将无忌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水一滴滴流下来,落在无忌的脸上,又沿着无忌的脸颊,流上了鸳鸯枕,道:“我今生负你良多,来生你再来找我,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番外二   俞莲舟匆匆赶至蝴蝶谷时,只见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心中暗叹来迟。未到近前,已有数队禁卫持戟拦阻,俞莲舟站定脚步,提气高呼:“武当俞二求见!”禁卫听俞莲舟自报姓名,知来人与新帝关系匪浅,都停下来,排成圆形,将之围在圈内。   柱香时间,有内监快步前来,高声宣召:“宣庶民俞莲舟觐见!”俞莲舟整了整衣冠,随他走过重重仪仗,来到草庐之前。五行旗各掌旗使窄袖戎衣,紫花比甲,分统五方,属下旗众,衣分五色,甲胄全新,各执兵刃,庄严肃穆。入得庐内,除了一众内侍女官,明教众首领均在。范遥、冷谦、周颠、铁冠道人张中各衣明教法服,杨逍、彭莹玉绯袍玉带展角,殷野王五章衮服,垂七旒冕。范遥身旁一个小小孩童,九章九旒,玄衣纁裳,与无忌衣着式样相类,俞莲舟认出,那是无忌收养的义子张潜光。各人垂首而立,噤若寒蝉。   无忌怔怔地坐在桌前,眼圈微红,冕垂五采玉珠十二旒,衣六章裳六章。俞莲舟走到无忌跟前,低声道:“无忌,我来了。”众人俯首闭耳,不敢呼叱俞莲舟犯讳不尊。无忌眼珠微微转动,望向俞莲舟。俞莲舟心中一酸,道:“你……你还好么?”无忌道:“我不好,你是来带我走的么?”屋内众人一齐拜伏在地,道:“求陛下三思!”无忌毫不理会,道:“五行旗带了一万兵马,御林禁卫又有一万,在我眼里,哼,这又算得了什么!”杨逍彭莹玉膝行而前,伏地垂泪,道:“万千罪过,皆臣所为,求陛下体念天下苍生,勿要再辞。”无忌冷冷的道:“我竟不知这世上有刀架脖子逼着做皇帝的。”   俞莲舟早看出无忌气息滞涩,是被下毒封闭了内功的样子。但无忌内力浑厚,早已诸邪不侵,如今竟然中毒被挟,可见明教为此费了多少心思。无忌抬头望着俞莲舟,道:“俞二伯,你自小就待我很好,求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做他们的教主,也不要做什么皇帝。”俞莲舟强忍伤痛,道:“无忌,你——你能成就大业,我们大家都很为你高兴。”无忌定定望着俞莲舟,目光渐渐的自震惊转为怨愤,又自怨愤转为哀戚,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道:“原来……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我恨你!”说到这里,气塞胸臆,一口气转不过来,竟自晕了过去,地下跪着的众人一齐抬头关切地望着无忌。俞莲舟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会,无忌悠悠醒转,杨逍眉眼一动,张潜光走上前去,扶住无忌,道:“义父,你别生气,坐下来,歇一歇。”   无忌怒道:“你爹是卑鄙小人,你也要学他么!”用力推开张潜光,张潜光不过五六岁小儿,如何挡得无忌这含恨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拍的跌坐在地,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他性子坚强,拼命忍住不哭出声来。俞莲舟抱起张潜光,柔声道:“不哭,好孩子不哭。”无忌心痛之余,恨意更增,顺手执起桌上一只黄铜小炉,用力向杨逍掷去,杨逍直挺挺跪着,不闪不避,任那铜炉击中额头,血流披面。   无忌满腔恨意顿消,欲要去瞧瞧杨逍伤势,只是两条腿犹似灌铅,有千斤之重,无力行走,眼睁睁望着杨逍额头鲜血,一滴滴落于地上,渐渐汇成一汪小泉。无忌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涩然道:“罢了,罢了,起来吧,我允了。”屋内众人喜盈于色,高呼万岁,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只听甲冑铿锵,山呼震地。   众人疾行趋前,各依身份回归本位。张潜光挣扎着下地,向无忌和俞莲舟磕了个头,也退出屋外。无忌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凄然道:“天下万物,最毒不过人心,千防万防,内贼难防,这是他要教我的最后一件事。为了这帝位,大家互逞凶杀,死伤无数,韩林儿被害之后,不悔妹妹随之自杀殉夫,我终不能坐视天下重归于乱。”说到后来,声已转哽。俞莲舟知道,无忌话中的“他”是指杨逍,杨逍之于无忌,如师如父,又是枕畔心上的人儿,这数十年间,藉着无忌的名头,做了许多大违无忌本意之事,与彼相较,此刻不过牵连更大而已,无忌或有不满,但以无忌性格,杨逍再狡言相欺,二人定不会大生嫌隙,再起波澜。   无忌长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向着俞莲舟稽首行礼,道:“俞二伯,自此官民殊途,相见难期,盼你们多加珍重。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张无忌这人。”数滴泪珠,落于尘土之中。   俞莲舟吓了一跳,连忙扶起,道:“你怎可行此大礼,该是我给你行礼才对。”无忌凄然一笑,道:“不会再有人了。”抱了抱俞莲舟,昂首而出,再不回顾。   庐外百官匍伏,鸦雀无声,俞莲舟看着无忌单薄瘦弱的身影行至玉辂之前,孤身登上车驾。旌旗蔽日,鼓乐喧天,金瓜对对,甲仗森森,一路向北行去。   俞莲舟呆立良久,直至车马绝尘,返身进入草庐,踱步一间间的房子走过。谷中的书卷针药已随御驾运走,但无忌日常所用的衣服巾帕、饮食器具都留了下来,俞莲舟将之悉数收入无忌房中。卧室之内,红烛泪尽,红绿同心结系着的两个半匏仍仰覆在地,俞莲舟将半匏合在一起,挂在床头。床栏之上,爪痕仍新,俞莲舟伸手抚过,想象无忌当时满心欢喜,以为终身有托,转瞬便身中剧毒,疼痛难熬的凄凉景况,泪水终于忍不住,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俞莲舟在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次日日暮才有人前来敲门。俞莲舟开门看时,却是一个戎装将军。来人恭恭敬敬的道:“俞二侠,请用膳。”俞莲舟道:“你们是这里的守军?”来人道:“好教俞二侠知晓,蝴蝶谷乃龙潜之地,所以特设了卫所戌守。末将即是此地卫指挥使。”俞莲舟道:“这里以后怎样处置?”卫指挥使道:“这里要建离宫,过几天就有工匠过来了。”俞莲舟默然半晌,道:“全都拆掉?”卫指挥使道:“不是,左相特意吩咐,陛下旧居及医庐均保留不变。”俞莲舟问道:“左相?可是杨逍?”卫指挥使道:“正是。”   明教千百年来受尽压迫,一直为人所不耻,自无忌出任教主以来,历经数次天翻地覆的大变,不但成了中原武林之首,更克成大汉子孙中兴的大业。只是所谓的天下大义,又暗藏了多少人的私心野念?到底是做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快活,还是君临天下、拜相封侯更令人欢喜?蝴蝶谷隐居,是无忌仅有的安宁日子,杨逍狠心将之全部毁去,从今以后,无忌又能否再有人生之乐?   俞莲舟想起无忌临去前的话语,问道:“是否已经议定新帝名讳?”卫指挥使道:“听说奏请了一个‘人’字。”俞莲舟讶然道:“人?”新君登位之后从请改名,是为免增加百姓避讳之苦,但“人”之一字,岂非牵涉更广?卫指挥使道:“是武皇所书的上‘一’下‘生’之‘人’。”俞莲舟忍不住出言讥笑,道:“杨逍想的好主意啊!”明教自武皇一朝传入中原,杨逍拟的这一个字,追忆先贤,抚慰无忌,用字既僻,意又深,可实在难为他了。   俞莲舟在蝴蝶谷待了七天,第八天上,果见有士兵引着大批工匠前来,俞莲舟不欲再留,离谷回山。   出谷之后,新帝登位的诏书已布示天下。俞莲舟看了几眼,惊讶更重,新朝定国号“明”,年号“白乌”,新帝讳“愍”。立吴国公朱元璋之女为后,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二人之女为贵妃。张潜光封“寿王”,藩地甘肃行省,殷野王封“临海王”,食邑余杭。崇明教为国教,明尊摩尼与真武大帝同为老子化身,武当明教一脉同源,封摩尼为“光明大慧具智摩尼光佛”,封真武大帝为“真武玄天佑圣真君”,授张三丰为“通微显化真人”。   若非俞莲舟亲眼见无忌登銮舆而去,几乎要怀疑新帝是别人了。愍字不吉,多喻忧难,那帮文臣怎会容许开国之君择这么一个名字?张潜光仅为无忌义子,竟受封为本朝唯一亲王,封地广阔辽远,又兼有龙兴之地,难道不怕他效法义父,进掠中原?至于立后娶妃,更是荒唐可笑。俞莲舟暗自叹了口气,庙堂之高,不是自己所能企及的了。   又过了数日,有天使自应天而来,颁下圣旨封诏。张三丰问及无忌,天使云陛下广施仁政,德被苍生,又说及寿王年岁未足,仍留在皇帝身边,西域之事暂由范遥主持,原属左相的天地风雷四门亦转交他统率,待寿王长大再转交。   白乌帝下旨于各重镇州府兴建“大云光明寺”,时人趋之若鹜。白乌帝初掌教务,已废去禁食酒肉一条,登基后,又下旨去了禁渔牧农事等条,厚赐田产。新帝曾为耕种农事,教下弟子亦不得募人佃种。明教其余规例,仍依本来。教中弟子不得私蓄房产,各寺设经图、斋讲、礼忏、教授、病僧堂各一,寺设法堂主,法堂主三年一换,每行省设一侍法者,侍法者一年一换,流转江岭,全国设十二慕阇,□□各地。奉国主为尊,不另设教主。光明寺众遇有贫乞者,赠药施医,有借居者,欢喜行止。有士商私设光明寺者,则依各人能力而定,不作强求。明教由此鼎盛。   深宫帝后情真意笃,然而皇后数孕数滑,太医尽皆束手无策。至第三孕时,国丈奏请皇后移外府静养,皇帝许之。孕至八月,胎动不安,白乌帝匆忙赶至之时,后薨子夭,回天乏力。白乌帝大怒,废吴国公,后黜为嫔,三族流千里,九族贬庶人,永不起用。吴国公为表忠贞,自尽以报,其余子侄,不堪劳苦,皆殂于道。终此一朝无后。   又十年,二妃同喜,白乌帝龙心大悦,允釆选良家女子入宫,绵延子嗣。十月怀胎,常妃诞下一女,徐妃喜得一子,举朝同贺。可惜幼子未满周岁受新妃冲撞落水,白乌帝大怒,冲撞者发浣衣局,新妃未幸者选配寿王,余者发还本家,再不许采选之议。皇帝虽是医道圣手,但幼子体弱,年未及冠,便以多病早夭,仅遗一子张珎。   寿王育有一子,取名崇寿,十八岁就藩时留幼子于宫中,代父事亲。凡明教中不愿为官者,既可选留中原传教,亦可选辅寿王。五散人除彭莹玉一人拜相之外,其余四人散于江湖,传法各地。范遥、韦一笑并天地风雷四门留驻光明顶,寿王设府高昌,整编西域各部,追击蒙古,威摄大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能力有限,如有谬误,请指正。   ☆、番外二   岁月易逝,不觉又是数十年。   此一日,张崇寿自西域匆匆入宫,与张珎私下相会,抱怨道:“发生什么事,突然叫我回来?”张珎神色极为严肃,道:“皇祖父似有不妥,我担心会出事。”张崇寿笑道:“能有什么事?皇祖父医术武功都是当世第一人,他百岁寿诞将至,我要为他选一件顶好顶好的礼物,祝皇祖父再活一百年。”张珎颤声道:“前段时间皇祖父偶感风寒,我去太医院配药,发现……发现……”张崇寿知道事关重大,收起笑意,道:“有什么异常?太医院的人难道没发现?”张珎恨恨的道:“那些个庸医!他们只是慕医仙之名而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皇祖父要出什么事,我将他们全赶出宫去!”张崇寿道:“先不说这个,你到底发现什么?”张珎低声道:“陛下饮食需规避寒物,犀角自来是宫中禁品,前段时间,我在皇祖父药中发现犀角散!而且皇祖父身体一向壮健,如何会有风寒延绵数月不愈之事?我怀疑……”张崇寿面色大变,道:“我和你去看看。”   冬日难得阳光灿烂,内侍在花园躺椅铺上小鹿皮褥子,服侍病中的白乌帝负暄闲坐。白乌帝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见是张珎和张崇寿,不禁笑道:“大漠吹的什么风,把寿王世子吹到朕面前了。”挽起要下跪行礼的二人,命人赐座。张崇寿道:“孙儿前段时间追击蒙古残部到阿姆河,得了两个宝瓶,甚为有趣,所以急着赶来送给皇祖父,番邦简物,皇祖父不要见笑。”白乌帝性情慈和,二妃早已身故,深宫除张珎携子晨昏定省,少有人至,内廷诸般礼法极是宽简,近来精神疲乏,厌烦医吏问诊,已经许久未见外人,晚辈们的日常也下旨免了。此刻两个孙儿均在眼前,白乌帝龙心舒畅,也没计较张崇寿非奉召进京,笑道:“是什么宝瓶,竟劳动朕的孙儿披霜带雪,快呈上来看看。”张崇寿道:“此处风大,请皇祖父回宫,孙儿再取出来。”白乌帝道:“好!朕倒要看看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珎屏退左右,亲自扶着白乌帝回入寢殿。张崇寿取出一对镶满珍珠宝石的波斯宝瓶,上面描着两个紫衫女子,瓜子脸儿,高鼻雪肤,秋波流慧,白乌帝一见之下,心神剧震,几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张珎张崇寿大惊失色,各出一掌抵在白乌帝前胸后背,潜运内力为他疗伤。二人自小从白乌帝所授,医道武功均非常人可及,内力甫施之下,立时察觉白乌帝真气涣散,已到油尽灯枯之地,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惶之色。好一会儿,白乌帝才悠悠醒转,低声道:“你们都知道了?不要为朕浪费内力了。”   张珎张崇寿一齐跪在地上,道:“求皇祖父保重龙体!”白乌帝从枕畔取出一卷黄布,道:“都起来罢。珎儿,你过来瞧瞧,无甚不妥,玉玺便在案上,你自行盖上。”张珎站起身接过御旨,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传位于皇太孙张珎的诏书,张崇寿在旁看了,面色更是苍白。   白乌帝道:“珎儿近几年监国摄政,宽严并济,润泽万民,可比朕强多了。寿儿,你莫要怪朕偏心,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他们的。”张崇寿俯首垂泪,道:“孙儿并非不甘。张三丰老神仙尚且活了一百四十多岁,皇祖父您必能寿至彭祖,到时再拟禅位不迟。”白乌帝听到张三丰的名字,缅怀旧事,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又转黯然。张珎道:“皇祖父,请您收回圣旨,您身体康健,一定能够活万万岁。”白乌帝低声道:“活那么久,多累啊。所有人都死了,剩我一个留在世间,真的好难受。”张珎张崇寿听他语意消沉,齐声道:“请皇祖父以万民为重!”   白乌帝凄然一笑,道:“我守着江山七十年,总算没有辜负万民所托。现下我累了,珎儿,我把这天下交还给你,希望你能善待百姓,不要毁了祖辈基业。”这话已算是白乌帝临终托付,张珎连连磕头,垂泪答应。   白乌帝招了招手,道:“都坐到朕身边来,让朕仔细看看。”张珎张崇寿分左右坐在白乌帝身旁。白乌帝取过宝瓶道:“这对宝瓶是从得来的?”张崇寿道:“不敢欺瞒皇祖父,这对宝瓶来自波斯,孙儿听说瓶中人和皇祖父关系匪浅,特意从范先生家里拿的。”白乌帝奇道:“是范右使家的?可真是奇怪了。他们家还好吗?”张崇寿道:“范老先生到西域后,娶了一名当地女子,孙儿回府时,他已经离世了,现下范家都在寿王府做事。”白乌帝摩挲着宝瓶,道:“那也不错。认真算来,朕可以说是瓶中人的下属呢。”张珎不知其中缘由,讶然道:“皇祖父威加四海,这两个番邦女子如何敢居长?”白乌帝道:“明教源自波斯,朕只是中土明教教主,自然是要听从这位波斯总教教主的号令。”张珎望见瓶中女子,年幼者不过十四五岁,奇道:“这总教教主比皇祖父还年轻啊。”   白乌帝陷入沉思,冰火岛十年慈爱,回到中土的颠沛流离,光明顶上初生牛犊,意气风发,江湖险恶,深宫寂寞,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心头一掠而过。白乌帝叹了一口气,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吧。”张崇寿跪地哀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勿以故人为念。”   白乌帝自床侧暗处取出一件老旧发黄的粗布泽衣,轻轻的摩挲拂拭,道:“怎么能不想他呢?若非他一意孤行,我如何会坐在龙椅之上,孤寂一生?我也曾恨他狠心,但这许多年,却无一刻不想着他。”张崇寿道:“他……他如此为人……怎值得陛下哀思。”白乌帝道:“他对我很好,你莫要骂他。我小时候流落江湖,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他对我好。我做教主时十分顽劣,经常和他淘气。做了皇帝,也不消停。改名的时候,硬要择‘愍’字为名,把大家都气得半死。”想到与文武百官初会时,自己满腹怨气,逼着他们从自己所愿,如今想来,仍不禁发笑。   白乌帝抖开泽衣,穿在身上,仿似仍置身于旧人怀抱中,低声道:“我不爱留在宫里,偷闲就私逃出宫,他也不说,只是跟在我后面,可他哪里跟得上我?每次跟丢了,就站在原地,等我回头去找。我要是不回头,他就一直等一直等,多久都不离开,刮风下雪也不挪地方。如今他一定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说到后来,双颊绯红,如少女般娇羞可人。   张崇寿心中一酸,眼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白乌帝道:“这衣衫陪了我七十年,我死后穿着下葬,你们不得另外为我更衣,可记住了。”张珎张崇寿大惊,道:“陛下福泽无边,定能寿至万纪,请陛下宽心静养!”白乌帝笑道:“活一万岁,那不成老妖怪了?你们要多到江湖历练,不可为宫中虚言蒙敝。咱们出身草莽,切勿忘了根本。”张崇寿还待再言,白乌帝左手一挥,道:“朕累了,退下吧。”二人不敢多言,行礼退出。   白乌六十九年冬,帝崩,寿一百,庙号□□,谥号高帝。白乌帝治国垂七十年,在位期间吏治清明,以德化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升遐之时,万民哀号,九州同悲。皇太孙张珎陵前即位,改元神威。   白乌帝百日,神威帝率百官到皇陵致祭,回宫之后,郁郁寡欢。张崇寿递帖自言明日即将返回西域,恳求陛下出宫一聚。神威帝微服跟着张崇寿出宫往东而行,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灰墙黑瓦的屋子前。张崇寿上前敲门,神威帝抬头往门匾看去,门匾上写着“瀚海”二字,并无落款,笔致圆润,似是先帝手书,但潜藏锋芒,又不十分相像。等了一会,有管家应门,开门见是张崇寿,连忙恭请入府。张崇寿道:“您去忙吧,我就来看看。”   屋子不大,止有两进,张崇寿穿过游廊,直接走入正房之内,提起房内花瓶左右各转了几圈,衣柜后板壁突然无声打开,张崇寿当先走入。衣柜之后,是一条夹道,两侧高墙,只余头顶一线天光。夹道另一端,有座小小花园,亭台蒙尘,花草枯败,已是许久未有人打理,依稀看得出往昔的精巧布置。   二人走到花园东侧一间女子闺房,张珎一见房内布置,“啊”的惊叫出声,道:“这……这都是宫中禁物啊!”房中器物入目所见,玉梳铜镜瓷筒竹笔,无不是新朝初立时的御制用具,内间衣架横着的女子衣服,花色却是尚衣监上年新贡的云锦。张珎喃喃的道:“难道皇祖父在这金屋藏娇?”张崇寿道:“你再仔细看看。”   房中陈设极为简单,临窗的妆台上摆着黑漆嵌镙钿瓜蝶百蝠妆奁,牙床帐幔低垂,床下放着一双男子的黑缎靴,四壁墙上并无字画挂轴,当阳处的书案上展开一张微黄的素绢。张珎近前一看,绢上绘着一个白衣中年书生,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相貌俊美,正自凝目微笑。张珎认得,画中人是本朝开国左相杨逍,白乌三年授太师,白乌十三年驾鹤,死后追封瀚海王,谥忠武,配享太庙,宫中留有左相绘影。左相仙游之时,张珎之父才刚出世,传言先帝伤痛已极,辍朝九日,素服致祭,并废中书令,撤三公,终此一朝,无相无师,以哀左相。   张珎见素绢上写着“念慈”二字,正是先帝笔迹,道:“念慈是想念左相慈颜的意思么?早听闻皇祖父极为倚重这位左相,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张崇寿道:“念慈是先帝的闺名。”张珎几疑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张崇寿绕过衣架,捧出一个朱漆描金龙凤呈祥衣箱,揭开箱盖,内里盛放着一套新嫁娘的凤冠霞帔绣鞋,张崇寿小心翼翼地捧出衣履,双手小指勾住内壁左右的圆环,将上面的一层提了起来,只见下层一轴轴的书画卷轴,已经微微发黄。张崇寿取了其中一轴展开,递给张珎。张珎一看,登时吓得呆了,画中人凤冠霞帔,巧笑倩兮,下巴尖尖,眉弯鼻挺,虽是少女形貌,却和白乌帝长得一模一样。张珎接连打开几轴,均是白乌帝女装的样子,或颦或笑,娇媚动人。张珎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崇寿将画轴重新卷好,依原样放回衣箱,道:“时至今日,你我身世秘辛,也该说与你分晓。陛下是小明王之后,本姓韩,我爹是左相的亲生儿子,先帝是我祖母。”张珎大为震惊,道:“你胡说什么!就算你是寿王世子,这番话传了出去,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张崇寿道:“抄家灭族?岂不是将陛下也牵连进来么?认真算起来,你该是我表侄孙呢!”张珎乍闻这等荒诞不经之事,只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崇寿不再理会张珎,独自坐在书案前,手抚素绢,两行清泪,垂下双颊,呆了半晌,道:“先帝……祖母降世之时,曾祖母感念天地,赐名讳‘念慈’,后过继于人,被当作男孩子抚养,承袭前人名号,改名讳‘无忌’。”张崇寿伸袖拭了拭眼泪,道:“我祖父杨公,致力振兴圣教、光复河山,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大丈夫,祖母在昆仑山曾受祖父救命之恩,终至倾心托付,辅助他成就不世功业。后来令曾祖,也就是我姑丈被害,祖父不忍见各方为争帝位,重归于乱,狠心舍下儿女私情,委屈祖母出面主持大局。”张珎颤声道:“你是说……这皇位……是了,皇祖父说,这天下原属于你们。”   张崇寿摇头道:“陛下听错了。祖母有言,臣之一脉,该当回归草莽,陛下日后是否复归韩姓,都随你心意。”张珎心下一片茫然,道:“先帝亲恩深重,我岂可使他令名有损。”张崇寿微微一笑,道:“如此也不枉先帝一番苦心。陛下曾祖母闺名不悔,是我祖父与另一位姑娘所出,自小与先帝兄妹相称,感情甚笃,长大后许了元帅韩山童之子,也就是后来的小明王韩林儿为妻。小明王殁于朱元璋之手,韩夫人求得先帝抚养幼子,自杀殉夫。先帝登基之后,杀尽朱元璋一脉,为妹报仇。又待韩子长大成年后,引入宫中,与徐妃常妃燕好,延续子裔。”这许多事,都是张崇寿从父亲处听说来,张潜光说起往事之时,泪光莹莹的哀伤情状,曾令张崇寿难过不已。张崇寿长叹一声,低声道:“这江山,我祖母代你们治理七十年,从百废待兴,到如今四海升平,又抚养教导各位成材,可怜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远在万里之外,相见难期。”   短短半天之间,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纷至沓来,犹如霹雳般一个接一个,震得张珎半晌说不出话。呆了良久,张珎一咬牙,道:“先帝若为女子,岂能瞒得过天下,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你要说自己是先帝正统,寿王与先帝有父子之义,我禅位于你,又有何妨,你莫要再胡言乱语,败坏先帝清誉!”张崇寿幽幽的道:“先帝是男是女,陛下到皇陵一探即知,事实俱在,谁也抵赖不了。祖母行事,从无半分娇气,世人只见她温柔美丽,那里知道她内心苦处?”张珎沉默不语,静听张崇寿继续说道:“祖母小时候被玄冥神掌所伤,寒邪侵袭,经脉脏腑大有所损,修习《九阳神功》之时,年岁已长,治愈极难,再不似寻常女子……寻常女子那般。只是天下间,哪一个女子嫁得如意郎君后,不想为心上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祖母冒了大险生下我父亲,数年间元气难复,退居蝶谷静养,让朱元璋趁虚而入,害了你曾祖,致使她终身之憾。”   张崇寿虽然含糊其辞,但张珎却已了然,女子十二三岁花信初潮,便会发身长大,但先帝三焦受损久了,后来所修习的武功又偏阳刚一路,无论再如何尽力补足,也极难受孕生子。张珎回想童年,偶然伏在先帝怀中撤娇,从未感受过半分绵软温柔,宫中更是丝毫关于先帝的流言也无,实在难以想像,张潜光如何由先帝所出,莫不也是瀚海王假借先帝之名,由另外的女子孕育?张珎心中甚是混乱,不自禁的胡思乱想,隐约间听到张崇寿道:“那年北元战况正紧,南边倭寇初犯,戍边之人不识抵挡之法,伤亡了许多兵士,祖母称病,命韩子假冒真龙留在宫中承嗣宗庙,自己则是偷出宫御驾亲征,祖父知悉真相后,匆忙前往接驾,孰知年老体衰,激动之下,竟然就这样走了。祖母伤心欲绝,自我禁足,再不肯轻易出宫半步。”心中一凛,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张崇寿道:“害你爹的人,姓马,原是朱元璋妻侄,她冒名顶替,被人所救,长大后混进宫来,以毒针刺伤令尊,再推他下水。先帝费尽心力,命人四出寻找解□□物,但是令尊已经等不及了。”张珎长吁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张崇寿心思急转,登时明白张珎的意思,怒道:“你怀疑先帝害死你爹!”张珎低声道:“先帝医术通神,如何会救不来一个溺水的孩儿,左相一心求子,难道不是因为热中帝位?”张崇寿气得全身发颤,大声道:“人力有时而穷,祖母若真无所不能,为何祖父会早早丧命,留她独守深宫?祖父一生光明磊落,祖母待你们更无半分亏待,你竟然怀疑他们居心,实在太令我失望!”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张珎代白乌帝掌朝这许多年,沉稳谨慎,初时震惊过后,心思逐渐明晰,暗想先帝守护天下不易,寿王安守大漠,那也罢了,若敢妖言惑众,动摇国本,须顾不得先帝情分,张崇寿的话无论是真是假,这屋子里的一切,都不能留存于世。当下在衣箱画轴上点起火来,烧得干干净净,再踢动火头,将屋子也点着了,眼见红焰飞舞,热气扑面,张珎下跪拜了三拜,方始离去。   神威五年,寿王张潜光薨。寿王一生征战,向为国之屏藩,如今老病身故,举国哀泣。神威帝下旨厚赐礼葬,天使未及至府,听闻寿王府深夜失火,烧了一天一夜,全家没一人逃得出来,男女老幼,尽数葬身火窟。神威帝得讯,泪如雨下,脱冠遥祭。   大漠烟尘,又将扬起。      ☆、番外:穿越篇   这天黄昏,明教群豪过了永登,一早投店歇宿。众首领一行到堂厅用膳,大家装作行脚商贩,喝酒吃肉,随口谈论路上景色。   角落坐着三人,一男二女,都不过二十余岁,衣着华贵,身上佩饰不知用何材质制成,非金非玉,然而举手投足间,便似从未着过衣衫般,周身透着不自在,束手缚脚。这三人举止怪异,明教群豪早已暗暗留心,突然听到他们提起明教的名字,各自使个眼色,竖起耳朵细听。   只听一名女子道:“根据推测,明教的人近日就会路过永登,去往江城子,也不知能不能遇上。安菲你心心念念许久的光明左使就要出现了,有没有感觉近乡情怯呢?”那男子道:“这杨逍将近六十,就算驻颜有术,也是个老头子。况且他刻薄寡恩,冷血无情,有什么好的?哼!”那女子掩嘴格格娇笑,道:“传闻这位杨逍杨先生,虽然年纪稍大,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若能和他春风一度,那真是牡丹花下死,也不枉我们辛辛苦苦来这里一场。”明教众人闻言,都不禁向着杨逍一笑,意思自然是说:”杨左使好大的名声!“   杨逍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向那三人走去。那三人见有外人走近,一齐转头,向来人打量。起先说话的女子碰了碰另一名女子的手,压低声道:“哎,安菲,你说这大漠苦寒,美人该当稀少,怎的路边一家小店,都能遇上个帅大叔呢?”安菲望着杨逍,神情讶然,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杨逍在三人桌前站定,拱手道:“在下杨逍。冒昧打扰,敢问三位尊姓大名?”那三人面面相觑,都是惊得呆了。来人气度轩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严,瞧模样不似冒名顶替的狂徒。以光明左使内力之深厚,适才一番对话,恐怕尽数落入对方耳中,此番是要上来兴师问罪,想到后人对杨逍心胸狭窄、孤高自傲的评价,三人手心中都捏了一把冷汗。   一直没有说话的安菲反而极为镇定,站起身来,向杨逍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安菲,久仰明教光明左使清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杨逍向另两人望了一眼,道:“不敢当。三位人品俊雅,似非西域人士。杨某正要往中原游历,不如结伴同行,也好互相照应。”安菲正要开口答话,另一名女子紧紧拉着安菲的手,道:“安菲,咱们平日如何想像,都作不得数啊。他——他——”当着杨逍面前,许多话都不便出口,但言下之意,旁人怎不明白?那名男子站起身来,挡在二女跟前,道:“我们离家已久,甚是想念家人,只想早点归去,不便与人同行。杨左使,咱们就此别过。”和那名女子半拉半扯的将安菲带了出门,安菲回头向杨逍望去,杨逍微微一笑,道:“安姑娘,后会有期。”   安菲出了客店门外,便不肯再走,道:“胭脂,你们先回去吧。”胭脂大声道:“不成!这兵荒马乱的,人命如草芥,怎能留你一个人?我们三人到这里,就要三人一起回去!”安菲道:“我要留在这里。”胭脂道:“这是武侠世界啊!不是咱们躲在被窝里的幻想!”安菲道:“我知道所有的剧情,我会保护自己,留在有他的世界,绝不改变历史。”胭脂见安菲主意已定,又急又恼,伸手去推那男子,道:“都怪你!要做什么科学怪人,邀请我们钻进书里,现在安菲不回去了,怎么办?”   那男子取出一包金银,递给安菲,道:“这些你带在身上。”胭脂一看,这二人根本早有预谋,气得直跺脚。那男子又道:“一切小心,祝你心想事成。”安菲低声道:“谢谢你们。”胭脂紧紧搂着安菲,哽咽道:“跟我们回去,好不好?”安菲横下心肠,推开胭脂,道:“你们快走吧!”那男子拖着胭脂,洒泪而别,知道这番分离,再无相会之期,各自伤感。   安菲站在原地,看他们渐行渐远,突感天地悠悠,怆然泪下。哭了一阵,安菲举袖拭了拭眼泪,回头望了一眼明教中人所在的客店,一咬牙,改换男装,雇了辆马车,孤身东行入关。   烦事休叙,如此匆匆两年,明教攻城略地,在淮泗一带闯下了好大的地盘,隐然已成为明教在中原的总坛。   此一日,杨逍到濠州城外办事,天色将黑,已不能再走,忽见不远处一缕炊烟,行到近处,道旁两间茅舍,门前一片菜地,种着些瓜菜,屋后数丛野花,颇具雅致。杨逍心中欢喜,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行道之人,相求借宿一晚。”隔了半晌,屋内并无应声,杨逍又说了一遍,仍无人答应。屋顶烟囱中的炊烟却仍不断冒出,屋中定然有人。   杨逍轻轻推开柴扉,屋内有女子惊呼一声,随即匆匆往后院行去。杨逍身形微动,已经拦在那名女子跟前,道:“在下并非歹人,姑娘不必惊慌。”取出一锭银子,道:“天色向晚,在下想在此借宿一晚,明儿一早就离开。”那名女子低垂着头,细声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此处离城不远,先生加紧脚步,尚可入城投栈。”   杨逍听她语音熟悉,却又不记得姓名,眼见她始终垂目低头,双手扯着衣带,心念一动,道:“我脚受伤了,行动不便,才敢冒昧打扰。既然姑娘不肯,在下这便离去。”说罢,蹒跚离去。那名女子急忙去扶杨逍,道:“你……你别走,怎么受伤了还到处跑?”关切之情,见于颜色。杨逍笑道:“原来是安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那名女子正是安菲,两年来,她只身漫游,这一月,正到了濠州城外。她不欲与杨逍有过多干联,因此在厨下烧饭时听到杨逍叫门,故作不知,希望他自行离去。岂料杨逍竟然推门进来,安菲便要寻地方躲避,然而关心过甚,终究被杨逍认了出来。   安菲心中慌乱,转身就要夺门而出。杨逍长臂轻舒,挡住安菲去路,道:“我瞧你身形有些眼熟,你曾假扮香客上武当山看我,对不?”安菲被杨逍揭破行藏,又惊又羞,只恨不得钻进地里。   过了良久,安菲渐渐镇定下来,退开两步,向杨逍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安菲,见过杨先生。”杨逍还礼笑道:“不敢不敢。安姑娘,你正在做饭么?”安菲一怔,鼻中闻到一阵焦臭,这才记起,自己灶下还烧着火,急急往厨房跑去,手忙脚乱的灭火。杨逍跟在安菲身后,大声喝道:“住手!”安菲正自空手去提烧得滚烫的瓦锅,手一松,瓦锅“呯”的一响,砸在灶台上,碎开两半。杨逍急步抢上,牵着安菲的手放入水缸,又再帮她收拾厨房,可是厨房半边已被烧黑,得费好大功夫才能修复。   安菲静静的站在水缸边上,泪珠莹莹,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杨逍看了看安菲的手,幸而放手及时,只有指尖红肿了些许,当下扶安菲坐在堂中,敷上伤药,道:“厨房暂时不能用了,我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坐在这里等我。”安菲站起身来,道:“杨先生请回吧,这里我自行处理即可。”杨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推门离开了。   杨逍提着一只烧得喷香的兔子回来时,安菲已经把厨房烧坏的东西捡拾作一堆,正望着墙壁发呆。这屋子是稻草混合田泥搭成的,适才一通大火,墙上烧得开裂,丝丝往灶下吹风。杨逍道:“安姑娘,先吃点东西罢。”安菲料不及杨逍会去而复返,默然走出厨房,点亮油灯,道谢后接过杨逍递来的兔腿。   饭后安菲用瓦盆勉强温了水给二人洗脸擦手,杨逍望着瓦盆上的裂缝,缓缓的道:“我城中有处小院,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那里。”安菲摇了摇头,道:“杨先生,今天谢谢你,但寒舍简陋,并无多余床铺……”杨逍插口道:“我不介意与姑娘同床共枕。”安菲又羞又恼,甩了门帘自回房去。   杨逍嘴上讨了个便宜,到底没有厚颜去和安菲挤一床。安菲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终于忍不住放轻脚步掀帘偷看外间,黑暗中,杨逍缩起高大的身形,伏桌而眠。安菲心中一软,走上前推了推杨逍肩膀,轻声道:“杨先生,到床上睡吧。”杨逍直起腰身,道:“只怕会于姑娘清名有损。”安菲苦笑摇头,道:“我不会嫁人。”杨逍凝视安菲,道:“姑娘既不需要仰仗男子而立,何不从心所欲?”安菲脸色微变,道:“天不早了,杨先生请入内安歇。”杨逍微微一笑,在安菲耳边轻声道:“我等你。”   安菲坐在杨逍先前的位置上,脸颊贴着桌面,似乎仍能感受到杨逍的气息与温暖,心中百转千回,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安菲醒来时,正盖着被子睡在床上,杨逍和衣躺在身侧,鼻息沉酣,好梦正香。安菲闻到杨逍身上的男子气息,想到他各种风流传说,心中一荡,自被窝中伸出手去,执着杨逍一角衣袖,痴痴瞧着他。杨逍忽地翻了个身,将安菲的手压在身下,安菲隔着衣衫似乎感受到杨逍肌肤的火热,羞得面红耳赤,缩手不迭。这一来可把杨逍给惊醒了,睁眼见到这般情景,忙滚身下床,道:“杨某冒犯姑娘,还请恕罪。”安菲明知自己伸手在先,非关杨逍,但她一个姑娘家,怎好说出,只把脸儿涨得通红。   杨逍不愿令安菲为难,停了一会就出门而去。安菲慢吞吞的梳洗罢,走出外间,方桌上已经摆好稀饭馒头。杨逍见安菲神色愕然,解释道:“我向附近邻居讨的早餐,你将就用一些,晚点儿我命人接你入城,再吃好的。”安菲怕被人看出异样,住得离村甚远,与她相距最近的邻居,也有二三里路,若非杨逍轻功极佳,这来回之间,也耗时不短。   安菲沉默半晌,方才“哦”的一声,道:“我这还有小半缸米,你等会帮我送给邻居罢。”她这是效法项羽破釜沉舟的决心了,杨逍笑了笑,道:“好。”   安菲这两年四海漂泊,行装简便。到得申时,一顶小轿接了安菲,送进城中一座小院。小院干净整洁,只有一对中年夫妇及他们的女儿负责打理。安菲到时,三人上前见礼,通了姓名,又道:“老爷俗务纷纭,归期难定,姑娘短了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内院收拾出两间房子,卧室中绣被鸳枕、妆匣铜镜,均是全新。另一间用作书室,里面放了一些游记话本之类的杂书,而更令安菲惊讶的是,笔架上除了常用的羊毫鼠须,还摆着竹管鹅翎,那支竹管,笔舌正中开缝,双瓣合尖,造工十分精巧。安菲软笔书写并不精通,独居时看书写字,用的是自己做的炭笔,杨逍显然是看到了,所以特意摆上硬笔。安菲心下感叹,这人心细至此,哪个女子能不被他所惑呢?   此日午后无事,安菲又往书房打发时间。才推开门,杨逍赫然坐在里间,手上拿着一束纸片,凝神细看。安菲乍见之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冲入书房之内,挟手去抢杨逍手上的纸片。杨逍将纸片随手放在怀里,笑道:“原来安姑娘喜欢这般,杨某记下了。”安菲羞得脸上直热到脖子里,掩面往外奔去。   杨逍哈哈大笑,快步追上安菲,往卧室而去。安菲满脸发烧,听到杨逍的脚步声近,埋首进软枕里,露在外头的耳根子通红。只听杨逍轻笑一声,紧接着衣衫悉索,水声哗哗,安菲偷偷抬起一缝眼光,向声音响处望去,却见房中不知何时摆了热水,杨逍方才正是解衣入浴。   杨逍手指轻弹,一点水珠直往安菲射去,临到近前,软软的滴在安菲耳垂上,分寸拿捏之准,妙到巅毫。安菲“霍”的坐起,就要往外走去。杨逍道:“安菲,过来帮我擦背。”语气轻薄至极。安菲捡起一旁的布巾,往杨逍身上扔去,道:“不去!”杨逍道:“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安菲怒道:“哪有人这么不正经的说正经事。”到底还是走到杨逍身边,拾起布巾,为他搓澡。   杨逍道:“我这是和你坦诚相见呢,你不开心?”安菲不答,素手抚上杨逍左肩,肩上一个深深牙齿印,可见当时一咬极深。安菲道:“疼么?”杨逍转过头来,望着安菲,道:“你也想咬一口么?”安菲摇了摇头。杨逍道:“那就好。待会你把指甲修短了。”见安菲神情疑惑,解释道:“我这背脊,可经不起姑娘的尖牙利爪。”安菲脸上一红,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安菲不是蠢人,杨逍开口请她移居小院之时,早已料到这是外室蓄欢。   杨逍道:“这里还住得惯么?”他突然岔开话题,安菲怔了怔,又点了点头,道:“你买的书和笔,我都很喜欢。”杨逍道:“明教义军与鞑子在北方混战,许多商贾躲避战乱,携珍玩迁次南下。你若看中有喜欢的,只管买来,不需跟我客气。”安菲低声道:“多谢杨先生。”杨逍道:“不必客气,我也是有求而来,希望你能应允。”   安菲道:“这天下还有你做不到的事么?”杨逍听了安菲这句恭维的说话,心下十分受用,接过安菲手中的布巾,自水中站起身来,笑道:“这事我确实难以做到,我想要一个儿子。”安菲见杨逍精赤条条的立在眼前,一边开口求子,一边抹干身上的湿气,只羞得双颊晕红,闭目调头。杨逍又道:“我只耽搁你两年,这两年间,若诞下男儿,须当交由我抚养,若是女儿,你自己养着也行,交给我也行,若无所出,我亦会厚酬姑娘。”   安菲满腔柔情登时化为乌有,杨逍“年老德薄”的史评,纵然看过千百次,也不及此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头脑一热,冲口而出,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吗?”杨逍面色微变,手起掌落,往安菲头顶击下。这一下变故来得极快,安菲未及反应,便听“砰”的巨响,水花四溅。   原来杨逍自持身份,不愿对一个弱质女子下手,是以掌到半途,转而击向浴盆,那只结实的老柏木浴桶,应声而碎,污水横流。杨逍心情大坏,兴致全无,披衣往外便走。安菲惊魂未定,忙伸手去抓杨逍衣袖,道:“对不起,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杨逍脸色稍缓,道:“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安菲一咬牙,道:“我答应你。”杨逍道:“日后再说罢。”甩袖挣开安菲,大踏步离去。   此后数日,杨逍再无出现,安菲自忐忑不安渐渐镇定下来,仔细回想,仍不明白那句话,犯了杨逍什么忌讳,杨逍这般喜怒无定,绝非良伴,况且那个两年之约,着实辱人。安菲思来想去,下定决心离去,于是请门房转告杨逍,门房苦苦哀求,请求安菲等杨逍过来再作打算。   又三天过去。此夜初更时份,安菲正倚在床上翻书,听到推门声时只以为是丫鬟,直到来人走近身前,抽走手上书本,才惊觉是杨逍到了。杨逍道:“晚上烛火坏眼,有什么留到早上再看吧。”安菲拘束地站起来,道:“杨先生?”杨逍点了点头,道:“久等了,我不能常来,请你体谅。”安菲低声道:“我想离去。”杨逍正在宽衣的手一顿,道:“你答应留在我身边两年,后悔了?”安菲大着胆子道:“是,我后悔了。”   杨逍横了安菲一眼,神情似笑非笑,扑灭灯火,左手搂着安菲,右手就去解她衣带。安菲拼命挣扎,杨逍亲亲她的脸颊,道:“你指甲圆润,每天都有修剪等我回来,对不?”安菲又羞又恼,捂着眼不肯看杨逍。杨逍抱起安菲,放置床上,道:“别怕,女子破身总有小小痛楚,忍忍就过去了。”安菲昏迷前,心中怒骂杨逍骗子,身体却紧紧贴合着他。   次日醒来,已是阳光满室,安菲拖着脚步走到外间,杨逍正坐在花园凉亭品茶,见到安菲,微微一笑。其时日光大盛,照在杨逍身上,眉目舒展,光彩夺目,安菲心神恍惚,情不自禁吟道:“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杨逍接口道:“倾城谁不顾,弭节停中阿。”安菲脸上一红,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已经是暗讽杨逍为老不尊了。杨逍也不生气,笑着陪安菲用膳。   饭毕,丫鬟奉上汤药,安菲惊诧莫名,暗想平日看的那些个虐心虐身的小说,女子承欢次日总会被逼灌下避子汤,然而杨逍一心求子,岂会如此?杨逍见安菲捧着药碗,神色变幻,哪里猜到安菲千奇百怪的心思,只道她是怕苦,安慰道:“这药不苦,你放心。”安菲颤声道:“你不要我有你的孩子么?”杨逍愕然道:“你说什么?”安菲耳根发热,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一言不发,饮尽碗中汤药。杨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道:“你这小脑袋想的什么?这药补中益气,你身体太差,需要好好调理。”安菲羞得满脸通红,昨夜杨逍克制隐忍,缠绵温柔,直把安菲全身力气丝丝抽尽,弃械而逃。   杨逍坐在安菲身旁,挽起她一绺乌丝,道:“我得空就过来,你不要瞎想,若要出门,希望你梳个髻子。”安菲道:“我还没成亲呢,为什么要梳髻?”杨逍道:“若是不喜,便罢了。”   当晚杨逍就回到小院,见安菲梳着妇人的发髻,正在灯下刺绣,瞧花样似是个连生贵子,杨逍辨认了半天安菲的绣品,只能赞一句鬼斧神功,非人力所能做到。安菲忙将针线藏起,道:“我学着玩的,你不要看。”杨逍道:“怎的不去书房写字?”安菲听杨逍提起书房的事情,跳起身来就要往外冲。   杨逍右臂一圈,抱起安菲坐在床沿,道:“跑去哪?这里好多字我不认识,你给我读一读。”说着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束纸片。安菲定睛细看,正是杨逍从书房抢走的,纸上的字皆是用简化后的字体写成,行文又与时下不同,然而杨逍绝顶聪明,半读半猜,也懂得个八[bā]九不离十。   安菲用力挣扎着站起,杨逍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在安菲腰间,嘴唇凑到安菲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安菲,读给我听。”他这话语音柔和,自有一种教人难以拒却的魅力。安菲稀里糊涂的接过纸片,读道:“那一日……”杨逍指着一处,道:“从这读起。”   安菲双颊绯红,低声读道:“我微睁双目,望入杨逍缱绻无限的眼中,心中一片柔软,含羞起身为他宽衣,手指划过杨逍精壮结实的躯体,欲要解落裤子时,却遭了阻滞。原来杨逍那物坚[奸]挺长大,将裤子抵住了,我定神细心解开裤结,露出一根粗若儿臂,青筋毕现,黝黑狰狞的巨龙。   “龙身上浓厚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我头昏脑胀的跪在杨逍脚下,双目下垂,不敢与它平视。杨逍伸手抚摸我的头发,轻轻下压。我不自觉张嘴含了龙头,舌尖慢慢的舔卷,竭力一吞,巨龙深入喉间,进进出出,磨转舔撩,直入得口酸眼红,仍不得出。   “杨逍心下怜惜,搂着我半身伏于床沿,夹紧我双腿,阳根只在腿间出没。我情潮浪涌,阴水汩汩溢出,沿着腿间淋淋而下,滴滴落于地下,贮成一汪小眼。   “杨逍低头在我唇上亲去,双手抚着双乳玩弄,我双眼迷离,气喘声吁,全身无力,跪伏在地。杨逍自后扶着我的腰,阳根溯水而入,直抵根部,或左或右,或出或没,或缓或急,或刺或撞……”   安菲羞得发根子都红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瞥目发现杨逍不知何时已经松了腰带,露出那“粗若儿臂,青筋毕现,黝黑狰狞的巨龙”,向着安菲微笑。安菲头昏脑胀的放下手中纸片,跪在杨逍脚下,双目下垂。杨逍伸手抚摸安菲的头发,道:“如你所愿。”   杨逍事务烦重,连着三晚小院留宿之后,隔许久才到一次。约摸是被安菲那句“莫道桑榆晚”说中了,不过半年,便有了身孕。杨逍大喜过望,请医生每隔七天上门诊脉。   时光如水,气候渐冷,不觉安菲十月怀胎将满。这数月以来,杨逍除了派人送上药物书信之外,再无到过小院,每每向送信人打听,都说老爷分[fēn]身无暇,姑娘生产之时一定赶回。如此几次,安菲也就不再询问。   此一晚,安菲腹痛如绞,即将临盆,幸而院中早已备着两个五十开外的老诚稳婆,参药等物一应俱全,倒也不慌。安菲是头胎产子,痛了半日,疲累欲死,原本藏在心底的一丝怨愤,此刻塞满胸臆,耳听稳婆焦急的呼唤,却连一根手指也不愿提起。   蓦地院外马蹄声急,有人骑马直冲进内院,杨逍的声音传来,大是忧急。丫鬟拦在门外,道:“老爷,请您在外等候,莫要让秽物冲撞了。”安菲听得杨逍终于赶回,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稳婆大喜,乘着安菲的力道,双手巧施柔劲,推动胎儿对准产门。安菲迷糊中听到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稳婆叫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位俊俏的公子。”安菲心神一松,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晕了过去。   安菲醒来之时,杨逍正坐在旁边,抱着刚出生的孩儿自言自语:“好孩子,你大名叫潜光,随你娘姓张,可记住了。”安菲听到“张潜光”三字,全身冰冷,如坠深渊,心中存着的许多疑问,霎时全然清楚明白。自己到的这本书,并非原著,乃是同人作品,书中杨逍挟持教主,苦心筹谋,教主性情慈和,屈己相从,终至号令天下,朝野敬服。安菲心中恻然,杨逍果然是有皇位要继承,他替潜光捏造一番身世,送到教主身边,认作义子,以后子承父职,天下莫有不服,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撞到杨逍眼前,正如瞌睡遇上枕头。安菲随即又想到,端阳之后,教主被害昏迷不醒,受奸人侮辱,只怕杨逍这数月来,日夜守候身旁,不敢稍离半步。   安菲见杨逍转头望过来,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杨逍也没细察,逗弄孩儿问道:“爹爹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说着裹紧孩子走了出去。安菲再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心中默念:“潜光,潜光,我苦命的孩儿。”教主登极之后,倔强的脱离杨逍掌控,借种生子,令杨逍所谋成空。想杨逍真的被气坏了,八十岁上就撒手人世,以旁人看来,这般年纪也算高寿,但杨逍内力深厚,身边那人武功医术俱称天下第一,又深谙道家养生之道,岂会轻易因病致死,留潜光独自镇守大漠、抵挡蒙元虎狼之师?   安菲耗力极巨,心神激荡之下,不一会又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房中空荡荡阴沉沉的一星光线也无,安菲骇怕之极,叫道:“有人么?”话音刚落,房门打开,杨逍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个壮汉。安菲更是惊惧,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杨逍环视四周,不见有异样,挥手命人退了出去。   杨逍坐在床边,扶安菲斜倚床栏,道:“吵着你了?”安菲道:“不是,屋子没人,我害怕。你们在做什么?”杨逍道:“他们说要在屋子里烧火取暖,我想,你刚生了孩子,屋子里不能透风,若再烧上火,不得闷死么?所以我教人在外通个管子,外面烧了火,热气从管子透进来,里面既暖和也不闷。”安菲心中甜甜的,把适才的忧伤苦闷全数抛诸脑后,道:“孩子呢?”杨逍道:“我高兴坏了,忘了告诉你,是个男孩,辛苦你了,奶娘在前院带着呢。”安菲道:“能让我看看他么?”杨逍道:“再等一会好么?外面都是泥尘,我怕呛了孩子。”安菲仰头望着杨逍,轻声道:“杨先生,我竟然真的给你生儿子了,就像在梦里一样。我以后都听你的话,给你生好多的孩子,你不要赶我走,好么?”杨逍听到安菲吐露深情,霎时之间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道:“不赶,不赶,你喜欢在这里多久都可以。”安菲双手握住杨逍的右手,又惊又喜,道:“我真的可以么?”杨逍伸手抚摸安菲头发,道:“傻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热气自地下升上,烘得人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杨逍道:“该是修好了,我出去看看,可不要让他们把屋子也烧了。”低头吻了吻安菲脸颊,放她平卧床上,转身而去。   杨逍离去之后,暖意不减,安菲身子越来越热,似卧在热炭之上,口干舌燥,遍身大汗,喘息道:“杨先生!杨先生!”这回再无人应声。空气中似要冒出火来,轻薄易燃的纱帐纸张升起袅袅青烟,安菲的长发热得鬈曲起来,神智渐渐迷糊,心中只想着:“杨逍多疑凉薄,他要杀人灭口。”   蓦地,床板翻侧,安菲自床上摔了下去,跌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如一头肥胖的土鼠,抱着安菲在地里钻来钻去,钻上一辆马车。安菲迷迷糊糊中,觉得口中一片清凉,有茶水流入咽喉,耳畔车声辚辚,行到一处,突然停止不动。安菲心中惊惧,一口水岔进喉管,咳嗽起来。车上乘客似是知道安菲的担忧,收了茶杯,柔声道:“别怕,在我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你。”果然马车只停了一会,又开始行进。安菲这一夜之间,悲喜交杂,内外受创,勉强支撑这许久,又再晕了过去。   安菲是被一阵婴儿哭声吵醒的,睁眼见到一个少妇袒着胸膛,怀抱一个婴儿喂奶,车上另有一个白衣少年,不过二十上下,容色清雅,垂眸注视安菲。安菲心念一动,哑声道:“你……你是教主?”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是我。你醒了?”不多时婴儿吃饱乳汁,教主接过婴儿,交给安菲,道:“这是你儿子,孩子不能没有娘亲,我正要送还给你,没成想遇上这事,我们去蝴蝶谷,再不理会杨逍那个大坏蛋。”安菲颤着手,紧紧抱住儿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此后一路,更无阻滞,教主护送安菲母子到蝴蝶谷,亲自为安菲开药调养,将她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   如此过了月余。这一夜,教主命奶娘抱走婴儿,对着安菲欲言又止。安菲甚感奇怪,道:“教主大恩于我们母子,有何为难之事,尽说无妨。”教主踌蹰道:“你可要和他见面?”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杨逍。安菲颤声道:“他来了?”教主点了点头。安菲犹豫良久,一咬牙,道:“我有话要和他说。”教主道:“你放心,没人敢在蝴蝶谷作恶。”   安菲心情忐忑,挨了不知多久,方才听到细细的敲门声。房门开处,杨逍正站在外间,一见安菲,长揖到地,道:“杨某谋害姑娘,罪该万死,此举实属无奈,还请见谅。”安菲怒从心起,道:“你杀母夺子,凶残狠辣,这叫无奈之举?”杨逍长眉一轩,道:“不错。姑娘得高人相救,我不便再动手。只要你答应永不泄露孩儿身世,我即刻送你离开。”安菲冷笑道:“我要是不肯离去,难道你敢在蝴蝶谷放肆?”杨逍淡淡的道:“为了孩儿之事,教主罚我闭门思过一月,这番我便是果真把你杀了,不过再多罚一月。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一试。”杨逍的话,安菲自然相信,教主对杨逍极为倚重,从没舍得说上一句重话。   安菲苍白着脸,低声求恳:“你说会给我两年时间,现在还剩半年,求你让我多陪陪孩儿。”杨逍道:“安菲,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当知道,越多羁绊,越是难舍。你还年轻,还可以有很多孩子。”衣袖一拂,背转身去,道:“马车就停在谷外,你无论去漠北江南,高山隐谷,都会送你平安到达,车上金银足够你生活无忧。”安菲道:“若我要去昆仑山坐忘峰呢?”杨逍离去的脚步一顿,道:“随你。”   安菲情知一切再无可挽回,强忍伤痛,留书教主,拜请他照养孩儿长大成人,随即径往南下。   南方天气宜人,安菲在小巷中置了一处房子,清净度日。房子外间开了个小店,贩点儿女子用的水粉,也兼卖笔墨书籍,安菲倒不是要靠此为生,只是凭着兴趣,打个幌子,作出谋生的模样,不教外人生疑。   数月之后,安菲嫁了一个常到她店中看书的书生,那书生年纪较安菲为小,英俊温柔,双亲早亡,家境贫寒。二人婚后十分恩爱,儿孙满堂。   十数年后,杨逍死讯传来,安菲心中早已波澜不起,只是感叹谁年轻时没遇到几个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从微博搬过来的,改了一下错字,然后发现错别字永远改不远,泪   ☆、番外:神话篇   明三使这次在黑暗城,不知为何,突然心神一松,竟被魔气缠身,回到光明宫后,不得不呆在圣火坛,净化魔气。   忽然脚步声近,一个女子快步奔了进来,飞扑进明三使怀中,叫道:“爸爸。”明三使皱了眉头,推开独生爱女,道:“十二时,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打搅我么?”十二时笑嘻嘻的道:“是大光明父叫我前来,说身毒的火神到了,要爸爸前去作陪呢。”明三使正自心烦,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道:“一个没落的火神,五明子去见见就是了,要我去干嘛?帮他把大和尚都杀光么?”十二时道:“大光明父说身毒火神对咱们有极大的恩德,一定要爸爸去见上一见。”明三使哼了一声,道:“什么恩德?我们明教和身毒三相神素无交往,阿莫渡河过境的时候也未见他施予援手,现下他没落了,就到我明教来求助,天下岂有这种便宜的事?”十二时拖着明三使往外走,道:“爸爸,你从黑暗城回来之后,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身毒火神对咱们明教可是有存亡续绝的大恩呢。人家万里而来,只想见你一见,你怎的这么绝情。”明三使疑惑不解,跟着十二时走到礼堂。   礼堂之上,明二使正和一个全身火红的女子闲聊,净风使座下相陪。见到明三使和十二时过来,明二使道:“三弟,见过身毒火神。”明三使暗想:“身毒火神不是个无头无足,千手千眼的怪东西么?什么时候变成个女人?明尊命二使二子作陪,按理说,该当对我教功德不浅,怎的我从未听过?”但他不愿失礼,仍是叫了一声:“火神。”身毒火神一见明三使,登时羞不可抑,转过头去,道:“你——你怎么不穿衣服——”明三使一怔,原来他在黑暗城,常以裸体色[色]诱魔女,大家都见惯了他不穿衣服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这里有女客,就这样走了出来。   明三使道一句抱歉,幻出法衣穿上。明二使道:“三弟惯常不拘小节,请火神不要见怪。三弟,火神在我教中颇有威望,如今法力衰竭,你陪她在圣火坛上养一段时间罢。”明三使先前听十二时说身毒火神对明教大有恩德,已觉诧异,如今明二使要让她在教中圣火坛养伤,更感奇怪。要知圣火坛可是明教根本所在,岂能让外人住进去?   明二使看出明三使的疑惑,道:“火神曾在中华帮明教力抗强敌,咱们能重燃圣火,全赖火神相助。你现下未完全恢复,有些事还不记得。”明三使将信将疑,倒没有多问,带着身毒火神前往圣火坛。   明三使指着圣火坛前一个蒲草垫子,对身毒火神道:“你坐这里罢。”身毒火神也不多言,盘膝坐下,阖目静思。明三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身毒火神,并未瞧出有何不妥之处,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明三使还未坐稳,十二时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道:“爸爸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姐姐本体是火,要放在火里才能恢复。”话音未落,冲进来往身毒火神身上一推,将她推进圣火之内,霎时没了踪影。明三使狠狠瞪了十二时一眼,怪她放外人污了圣火。十二时瞧也不瞧明三使,自顾自的道:“姐姐你安心在里面休息,若是不舒服,我带你到爸爸房间去。”   明三使怒极,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十二时手抚圣火坛,轻轻叫道:“无忌哥哥,无忌哥哥。”火光一闪,身毒火神的身影重又现了出来,道:“怎的和你爹爹斗气?”十二时再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身毒火神,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道:“无忌哥哥,你终于出现了,我一直都在想你。”身毒火神举衣袖替她擦去眼泪,道:“我这不是来了么?不悔妹妹乖,不哭。”十二时恨恨的道:“爹爹居然把做过的坏事全忘了,真是太无耻了!”   身毒火神轻叹一口气,道:“看到他安然无恙,我也便放心了。他忘不忘我,也没关系。”十二时道:“不成!我一定要让他想起!无忌哥哥,你不喜欢爹爹了么?”身毒火神摇了摇头,道:“我在身毒的信徒已近于无,不出多少时日,就会消散无踪,我又凭什么喜欢他呢?”十二时知道身为神祗,失去追随者的下场会是如何。要知自从光明使者摩尼的大弟子阿莫东渡中土之后,明教中心就渐渐从波斯迁至西域,然而佛教连年在西域大张势力,压迫明教几乎陷入覆灭,全仗身毒火神出手相助,又扶持明教数十年,明教才能重新兴旺。就算不论这番大恩,十二时与身毒火神私交也甚佳,如何忍心看着身毒火神烟消云散?   身毒火神抚摸着十二时的头发,道:“我看到他,心事也了了,明日一早,我就回去。”十二时抱着身毒火神的手紧了一紧,大声道:“不!我不让你走!要不……要不你把爹爹带上,他很厉害的!可以帮你把那些秃头全部杀光!这样那些凡人就会重新信奉你!”身毒火神嫣然一笑,道:“真是傻孩子,你爹到了身毒,神力受限,和凡人几乎无异,你让他去打和尚,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十二时气愤愤的道:“让他死在外边好了,做了那么多坏事,死多少遍都活该。”但到底是自己父亲,如何忍心让他送死,叹了口气,道:“我看爹爹虽然全忘记了,但见到你,他心里还是不安的,你多留一段时日,让他多难受也好。”身毒火神幽幽的道:“我如何忍心令他难受呢?他忘了也好,不悔妹妹,你勿要恨他,他尽心竭力为明教,儿女私情只能搁置一旁。”   次日一早,身毒火神婉拒明二使派人相送,与十二时洒泪而别,独自返回身毒。行到大河之旁,身毒火神正等候河中女神放行,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无忌。”身毒火神一惊,转头向来人望去,却是明三使。身毒火神敛下惊讶的神色,道:“明三使前来,有何吩咐?”明三使定定的望着身毒火神,道:“你叫无忌,对不对?昨日圣火坛前,你和十二时的话,我都听到了。”身毒火神静静听明三使继续说道:“我不记得曾经与你相识,但你对明教的恩德,我十分感激,希望能陪你一道,直至陨落。”身毒火神低声道:“谢谢你了,我不需要你陪伴,请回吧。”适在此时,河中女神出现,问道:“乌耆,你回来了?这位异神也要到身毒么?”明三使抢着道:“是。请河中女神放行。”河中女神道:“你到了身毒,再不能使用明教的神力,可记住了?”明三使道:“我知道,谢谢告知。”   身毒火神无奈,只能带着明三使往自己行宫而去,边行边说:“明三使远道而来,我带你四处看看,过几天再送你回去。”未到火神山上,便见神侍慌慌张张,四散奔逃。身毒火神伸手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神侍这才发现身毒火神,哭着道:“神尊,您终于回来了!那些个和尚,他们——他们趁您不在,把您的本体圣火灭了!”身毒火神面色苍白,向明三使道:“抱歉,我——我可能再陪不了你,请你回去罢。”   明三使见身毒火神脸上全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拉过神侍去扶她,道:“我去把那些和尚赶走,你等一下。”身毒火神软软的拉着明三使,低声道:“杨伯伯,不要再离开我。”明三使脚步一顿,惊疑道:“你叫我什么?”身毒火神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地上,道:“杨伯伯,你喜欢我么?”明三使心头剧震,颤声道:“你……你是谁?”身毒火神牵着明三使一角衣衫,道:“你能抱一抱我么?”明三使茫然张臂,抱起身毒火神,只觉她身子轻飘飘的,一丝重量也没有,心中无由来的又酸又痛。身毒火神脸上露出笑容,目不转瞬的凝视着明三使,眼光中柔情无限,轻轻在明三使唇上亲了一下,细声叫道:“夫君。”叫声之中缠绵万状,充满着不胜眷恋低徊之情。   火神山上喧哗渐息,蓦地有人大叫一声:“神尊!”身毒火神的身形随风晃了两晃,终于化为虚无,如一缕轻烟般,散于天地,再无踪迹可寻。这一霎那间,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明三使大声叫道:“念慈!念慈!”叫声之中,充满痛苦悔恨,火神山上下飞禽走兽呜鸣应和。明三使抱着手中一团空气,双颊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念慈,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中华明教的光明左使杨逍正是明三使化身,他偶有所感中土明教将有敌人进犯,因此投身护卫。孰知他曾受魔气感染,行事大异寻常,非但未能挽明教于既倒,反致内外交困,几将覆灭。   身毒火神本名乌耆,原为诸神与人间的信使,至善至勇,然而受佛教排挤,信徒日少,于是冒险到邻国传教布道。他以男儿之身,阴差阳错,投作女胎,化名无忌,为杨逍所诱,对其倾心相爱,言听计从,一切所为,都向着明教,排难解纷,化解干戈,抗击胡虏,成就明教光复河山的大业,信徒遍于天下,自己深宫寂寞,郁郁而终。   火神山失了主人,草木瞬间枯萎,山石滚动,整座山眼看就要坍塌。杨逍呆呆坐在山脚,脑海里一片混沌,对头顶轰轰砸下的细砂巨石视若无睹。神侍虽然不知杨逍来历,但这人既是神尊邀请回宫的客人,拼尽全力也不能让客人受伤,当下着地一滚,化作一只山羊,羊角上扬,将杨逍顶到背上,迈开脚步,往西而去。   杨逍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檀香梵唱不绝,眼前影影绰绰的似乎有许多人。杨逍睁大双眼,盯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叫道:“梵天!”梵天笑咪咪的道:“正是。”杨逍顾不得颜面屈辱,扑地跪倒,向梵天连连磕头,道:“造物主梵天,求你,求你重新创造无忌。”梵天叹了口气,道:“乌耆投靠异教,种下恶因,如今自食其果,遭世人背弃,也是天理。”杨逍急道:“所有的错都在于我,是我引诱无忌,是我迫他改宗明教,若要责罚,我愿意一力承担!”梵天摇头叹息,道:“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别人无能为力。”杨逍道:“你是无忌的父亲!是有求必应的神灵!你能应允魔王统治人间,为何不能让火神重生!”梵天只是摇头,道:“明三使远来是客,休息几天,我命人送你渡河。”杨逍苦求无果,怒道:“什么因什么果!梵天你做了这富贵吉祥的护法神,就忘了创世神的尊荣!”   杨逍一刻也不想呆在和尚庙里,强忍满身伤痛,昂首大步走出山门。带杨逍前来的山羊仍驻足庙前,一见杨逍身影,咩声高叫。杨逍自觉有愧山羊托付,缓了脚步,行到山羊跟前,歉然道:“梵天不肯救无忌,我们回去罢。”山羊咩咩叫了两声,叫声极是凄怆,圆眼中两粒大大的眼泪滚了下来,渐渐羊头下垂,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竟自死了。杨逍这时才看到,山羊身上血迹斑斑,皮肉被刮出条条血痕,头顶更是血流不止。显然山羊忍着极大伤痛,带杨逍前来,向乌耆之父求助,孰料梵天不念半分父子情分,乌耆复生无望,万念俱灭,再无力支撑,含恨而终。   杨逍在无忧树下掘了一个墓穴,将山羊葬好,一时也没做理会处。杨逍想降神谕中土,命中土皇帝屠尽身毒佛子,逼迫他们信奉火神。中土明教刻下好生兴旺,多的狂热信徒,只要稍加诱导,不愁无人可用。杨逍随即又想到,无忌最为慈悲善良,若教无忌知晓,需以万千生灵血肉为祭,换他重临人间,只怕他立时便自绝天地。杨逍又想到施行神迹,诱骗村民供奉,然而他不过客居的异神,维持神身不灭已是困难,既没有能力赠医施药,也没有能力灭杀凶兽。   杨逍在山羊墓前想了很久很久,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晚上星光暗淡,远处的寺庙烛光耀眼、梵唱刺耳,杨逍心头烦乱无比,悔恨交加,向山羊墓拜了三拜,道:“谢谢您救了我,我曾答应这辈子会待无忌加倍的好,现下我要回去陪她了,请您安息罢。”迈步往来路而去。   走了不知多少日多少夜,跨过不知多少河多少山,杨逍手足都已刮损,衣衫全然破烂,每到一处村庄一处城镇,都要停上一段时日,告诉人们火能净化污秽,火能驱除恶兽,只要大家供奉火神,火神就会将人类的祭品与愿望,传送给其他神祗。待杨逍回到火神山时,已有一百多男女信徒追随而来。杨逍与他们一起,不畏酷暑严寒、饥饿劳累,无论白天黑夜、狂风暴雨,将散落四周的火神山石聚拢,或拾或抬,或推或拉,堆在高处。四乡村民受杨逍感动,也有前来相助,各庙佛子听到传言,也有阻挠殴打。杨逍只是默默承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累石成山。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岁月催人,垂髫童子可以长成壮健青年,如花少女也逃不过白首老妪,从各方聚集而来的信众,繁衍生息,火神山下慢慢成了一座小镇,信徒日增。杨逍一颗心满满的都是无忌,疏于七时礼敬,少了大光明父的护持,神力渐衰,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身殒,然而他丝毫不念自己生死,竭尽心力,宣扬火神教义。   此一晚,杨逍如往常一般,给附近小孩讲身毒火神降魔除怪的故事,有个小男孩淘气,用树枝在山石上钻孔,不知怎的,竟让他生出火来。杨逍自无忌消逝后,从不生火,渴饮露水,饥餐草籽,此际见到夜风中摇曳的小小火苗,又是温暖又是伤感,拾了枯柴堆在火苗四周,说也奇怪,火苗晃了晃,避开枯柴,只在石上燃烧。杨逍心神剧震,连忙将枯柴抛下,伸手抚摸火苗,火苗贴着杨逍的手蹭了蹭,蓬的一下子燃烧起来,将杨逍紧紧裹住,红焰火舌,绕身飞舞。   杨逍站在熊熊大火之中,不惊不惧,脸上满是温柔宁定的神色,轻声说道:“念慈,你终于回来了?”他的一颗心,早在无忌殒灭时破裂粉碎,此刻他的身子,也随着火焰成烟成灰,大火烧到尽处,无物可燃,被夜风一吹,吐出最后红焰,重归于暗。从今往后,天上地下,再无这一双苦难之人。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惟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作者的话:   1、以上BE,以下HE,观者自取。   2、西域佛教,梵天和察宛(大光明父)是同一人。   3、拜火教提倡至近亲婚,即母子、兄妹结婚。   梦回枕上黄粱熟,身在壶中白日长。   光明宫中从无黑夜,明三使再度醒来之时,强光耀目,隐约瞧到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紫衣华鬘,华丽非常。明三使喃喃的道:“念慈,你终于回来了?”那名女子却是明三使掌珠十二时。明三使低声昵语,说的又是梵文,旁人只听得到他情意绵绵的胡话,却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十二时脸色微愠,道:“爸爸才醒来,便念着别的女人,想来在黑暗城中的毒也无大碍。”拂袖离开。   室中寂静无声,明三使脑中茫然一片,不知究竟是明三使化为杨逍,还是杨逍化为明三使,难道自己在黑暗城中被魔气缠身,虚飘飘庄周梦蝴蝶,一直晕睡至今?明三使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走动,胸腹四肢神力流转,温暖舒畅,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沓来,为何自己在身毒焚身而死,会毫发无损的回到光明宫?若说是梦后酒醒,然而烈火焚身时的灼烤、无忌身殒时的悲痛,至今思之,铭心刻骨。   明三使推门出房,光明宫灿烂辉煌,沿途相遇之人温和友善,一如往常。圣火坛前,烈焰飞腾,光耀世间,明三使依记忆,枯坐在昔日无忌坐过的蒲草垫子上,怔怔的呆望着圣火。   悠悠千载,关山无恙,滔滔一水,岁月俱流。   圣火坛前,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有人赞叹大光明父的慈悲,有人劝慰明三使放舍执妄。明三使通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渐渐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音书两绝,圣火乏人照拂,亦未见丝毫衰败之像。   这一日,明三使又在默数火焰变化的形状,骤然间火焰摇晃,不住颤抖,似乎随时都会熄灭,明三使瞪目凝视圣火,胸口起伏,突突的跳个不住。火光中隐隐约约现出个女子身形,一闪而逝,圣火晃了几晃,重又放出光明。   明三使心神剧震,大叫一声,冲出光明宫,往火山口疾奔而去,将至近处,听到群山之中龙吟不绝,震耳欲聋。明三使乘风御虚,瞬息间踏上山腰,火山口黑烟冲天,火焰喷射,原本关押在火山的巨龙已经挣脱锁链,对着跟前一个女子行凶作恶。那巨龙三头六眼,被火山熏得遍体黝黑,六只眼睛血也似的红,三个硕大的扁头一齐仰天怒吼,张开巨口不绝喷射毒雾,尾巴乱拍乱打,不时卷起巨石四下乱掷,龙吟飞石,惊天动地,响不绝耳。   巨龙前的女子,穿着大红衣裙,宛如一团火般,随风飘荡,她手上一柄标枪,也是火一般的红,枪头金光闪动,正与巨龙斗得难分难解。明三使目不转睛的瞪着红衣女子,似乎天下之大,唯有这名女子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什么火山黑烟,什么巨龙恶兽,什么飞石毒雾,尽皆视若无物。明三使喘气越来越急,热泪盈眶,颤声道:“念慈,你终于回来了!”明三使的声音并不响亮,那名红衣女子却似听见了,回头斜目一瞥,半边面庞露在明三使眼前,清秀脱俗,眉弯鼻挺,正是消逝已过百年的张无忌!   无忌见是明三使,嫣然一笑,飞身直扑入怀,火焰标枪随手往后一抛,猛击在山崖之上,碎石四处飞散,发出闪闪火光,越燃越旺,巨龙被卷入烈火之中,哀嚎不绝。明三使抢上前来,紧紧搂着无忌,眼泪潸然而下,哽咽道:“念慈,你终于回来了。”无忌招手收回火焰标枪,伸手去摸明三使额头,笑道:“莫不是被火烧昏头脑了?只会说这一句?我都听好多遍了。”   明三使脸上色变,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无忌道:“这世间每一朵火焰都是我的化身,你圣火跟前说了什么,我全都听得到。”明三使缓缓放开无忌,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无忌秀眉微蹙,道:“我就在你跟前,你也是看不到我。”明三使生平最受不得被人冤枉,登时整张脸都黑了,怒道:“你在我跟前,其他所有都入不得我眼!你若是心里不舒服,打我骂我,我也绝无怨言,何苦刻意躲避……”眼见无忌泪珠莹然,泫然欲滴,脸上神情爱怜横溢,心念转动,陡然明白过来:大光明父洞察世间一切秘义,自己曾经疏于敬奉,流于外道,仍能蒙恩召回,回宫后更不曾理事,这许多的责难,自然都是由无忌担了起来。   明三使心中万分的过意不去,双手握着无忌的手,叹道:“我自以为能护持你一世,没想到全仗你宽容慈悲。”无忌见明三使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衷,破涕而笑,道:“这有什么,你爹爹也是我爹爹,为他做事,那是应该的。”明三使道:“对,你我夫妻一体,本就无分彼此。”无忌脸上一红,道:“身毒的梵天是假的,我爹爹……他是大光明父。”无忌这话虽然含糊其辞,但明三使已然明白,大喜过望,道:“你是说,我们其实是兄妹?”   无忌双颊晕红,点了点头,牵着明三使的手,走到巨龙烧成焦炭的残骸之前,捡起一颗石头,打了个络子,把石头络上,系在明三使腰间。那石头色作纯黑,质地坚硬无比,石中隐隐有火光流动,触体生温,显然是一件珍贵异常的宝物。明三使反握着无忌的手,笑道:“这么快就迫不及待送上陪妆了?”无忌娇羞无限,叫道:“夫君。”明三使心中一荡,俯首吻上无忌双唇,辗转缠绵,低声道:“你以后都要受我欺侮,怕么?”无忌心中充满柔情蜜意,轻轻的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淫徒。”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二人相拥相抱,百年苦楚尽数化为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完结了。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